畀愚的小说叙事很有个性,很难跟别人的小说“合并同类项”。当然也有人把他的小说合并到写小人物这个同类项中,的确,畀愚基本上写的都是小人物,但是不是写小人物并不重要,重要的是一个作家如何写小人物。畀愚写小人物的方式与别人不一样。他是采用一种特别的叙事方式来写小人物的,我把他的这种特别的叙事方式称作为不动声色的冷叙述,这种冷叙事透露出一种很有意思的反讽。
比如说《通往天堂之路》这篇小说,有关部门要在孙家浜这个村子建火葬场,开始村民都反对,后来发现火葬场带来了赚钱的机会,大家都来做丧葬生意,这是通往天堂之路的第一层含义,因为大家都赚钱了嘛。但有的人更聪明,把生意垄断起来,赚的钱更多;谁知道赚钱多了,麻烦也来了,他家里的人一个一个都死了,仿佛都到天堂去了。这是通往天堂之路的又一层含义。但小说还没完,畀愚继续写到老头按民俗习惯要给他的儿子找一个冥婚。好不容易为儿子找到冥婚的对象,但这个对象是一个即将死去的女孩,躺在医院的病床上。老头就守在病床边,照看着这个女孩。老头照看女孩自然是盼着她尽快死去,可是如果女孩不会死又有什么结果呢?这是不是暗示我们,老头将有另外一条通往天堂之路?小说的反讽意味是很明显的,但反讽背后,作者态度却是隐晦的。这正是畀愚的叙事特点。也就是说,他写小人物,写底层人物,但他对待底层人物是采取一种貌合神离的态度。现在底层小说是很热门创作潮流,但底层小说一般来说首先会有一个道德的定位,也就是说,底层小说是一种道德化的小说,无论是书写苦难,还是表现温暖,也无论是揭露社会,还是批判国民性,作家首先要确立自己的道德立场,这是底层小说最突出的特点。但畀愚面对底层人物,却故意模糊了自己的道德立场,他看似与底层人物站在一起,但仔细考量,就发现他其实是与底层人物貌合神离,这是一种既非民粹主义也非精英主义的立场。所以他在小说中间从来不施舍廉价的同情和怜悯,但他也不会把自己当成救世主进行批判和指点。他从骨子里说是一个怀疑主义者,所以读他的小说你就会感觉到在观念表达上往往是犹疑不决、模棱两可、似是而非的。但这种状况也就呈现出事实的复杂性,畀愚是让读者面对这种复杂性自己拿主意。所以畀愚的小说充满着反讽,但他的反讽是与怀疑主义结合起来的反讽,从而构成一种特别的审美效果,这是一种迷蒙的、柔性的反讽。
我在想,是不是应该给畀愚一些建议?比方说,也有批评家认为畀愚应该有一些阳光,有一些温暖。但是我觉得,畀愚小说的特点恰恰是他的阴冷的刺激,仿佛是在阴霾的天空下,你站在旷野,在寒风的吹拂下,你会头脑非常清醒。如果这个时候来一点阳光,反而不会有这种清醒的效果了。我的意思是说,畀愚已经形成自己的独特性,他下一步要做的是如何更好地发扬他的独特性。我倒是希望畀愚就做自己这样一株很独特的花,不必朝着“百花”看齐。对于畀愚来说,思想智慧也许比情感更加重要。他不必用情感去感动读者,而应该用思想去敲打读者,所以他应该多一点点哲学家的品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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