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敬一 艺术家、专栏作家、艺术产业研究学者、“南门精舍”创立者。毕业于南京师范大学美术学院国画系,后定居上海,致力于突破中国的传统绘画材料语言,并将艺术与商业相结合。代表《妖野荒踪》系列、《立体的墨》系列和《万物》系列等,将水墨画推向新境界。
研习国画出身的朱敬一,如今在不停探索着水墨的出路:他用自己独一无二的方式画妖兽、写怪字。他偏爱野路子,不按常理出牌,坚信对于艺术家而言,“不同就是美”。
从上午11点起,朱敬一的手机就没消停过,提示音接连响起。他偶尔瞄几眼,嘀咕道:“转疯了。”那天是《银魂》男主角坂田银时的生日,朱敬一写了好几幅字,贴上微博“庆生”。这下子,银魂迷纷纷聚拢过来,转发、评论得热闹非凡。
这幅字是用毛笔写在宣纸上的,听起来蛮雅致,细瞧却颇怪异:字写得歪歪扭扭,而且用的是简体,内容更是大白话:“按照自己认为美丽的方式活下去”,“真正重要的东西没拥有的人比拥有人的更清楚”偶有错别字,也并不修改。
朱敬一管这叫 “银魂体”。近几个月他写了不少这样的字,甚至上《罗辑思维》向网友征集:“你们喜欢什么?告诉我,我来写。”还真搜集到很多段子,其中不乏咸湿的。
批评声当然不少。有人嫌字丑,有人觉得低俗,有人指责这根本算不上书法。朱敬一倒很淡定。他坚持认为,继续沿老路走下去,书法迟早消亡。而他要做的是:让年轻人看懂、喜欢,传递他们所需要的信息和情感。这就要求破除旧规则。“破旧立新总会有人骂的。”当年朱新建画大美人都被骂成***狂,他怕什么呢?环顾工作室,他显得十分自信。
U盘式生长
朱敬一的工作室名为“南门精舍”,位于上海五维创意园区内。这一片原先是厂房,始创于20世纪40年代,之后陆续营建,数十年来叠加了各种工业建筑风格。至今,园区内还耸立着高高的烟囱。
由于从厂房改建而成,南门精舍层高很高。天花板上旋绕着几根生锈的管道,颇有质感。朱敬一用隔断把工作室分成前后两进―前面宽敞明亮,可创作大型作品,也可会客;后面幽暗些,显得私密。朱敬一还搭出个小阁楼,在那儿喝茶休闲。
朱敬一和他的四名小伙伴已在这儿驻扎了近四年。他们之间的关系有些奇特:名为师徒,但既相连又***。他们以南门精舍的名义接下单子,随后分工合作。你也可以接私活―只要上缴小部分收入,以保障工作室每年20万元的运营费。
朱敬一称这个模式为 “U盘式生长”。“每个人都自带系统,有任务了就插到主机上。完成后,继续做自己的事。”
当然,朱敬一会根据每个人的性格,去打造各自的系统。比如袁思文专注、细致,技法又好,有难度的活都交给他。姚品呢,形象感、色彩感都出挑,对时尚又敏锐,朱敬一建议她学“海娜文身”,实践证明效果很不错。
年轻人羽翼丰满了,想离开怎么办?朱敬一不担忧。他认为互联网时代的特征就是流动性,来来去去太正常了。他也是这样生长起来的。
朱敬一到上海是2005年。此前他一直待在江阴,一座江南小城,风景秀美、生活闲适,但不适合搞艺术。“我已经能看到自己二十年多后的样子了,不会有新的可能性了。”他决意去大城市找机会。恰好上海多伦美术馆招人,他应邀出任学术部主任。
落脚后他主动出击,把作品拿给画廊看。跑了几家,得到的答复都是:“我们只找85后,我们只找大牌。”彼时朱敬一年届三十,寂寂无名。他意识到,必须另辟蹊径。
有两段经历对他帮助很大。多伦美术馆主打当代先锋艺术,朱敬一跟着学了不少东西。他还被安排采访了25位上海年轻艺术家,对这个群体有更加深入的了解。一年半之后,他加盟证大现代艺术馆,担任其“艺术超超市”总经理。这又使他积累了画廊运营的经验。几年做下来,对市场喜欢什么、自己应该画什么,朱敬一已颇有心得。
2007年起他画了一批妖怪,逐渐构成《荒野妖踪》系列。为什么是妖怪?他解释:“我的基本功不好,正常的画不太好。妖怪不要求比例,可以随便画,鼻子画长了身体画短了,都没有关系。”最重要的是:画妖怪容易被人记住。他打小就记得很多妖怪的形象。
野路子里出妖怪
小时候朱家隔壁住着个老头,专门用碳粉画遗像,偶尔也画些国画。朱敬一就跟他学。“老头有美术功底,但是野路子,爱画点不正常的东西,小鬼妖怪什么的。”朱敬一爱听评书,《七侠五义》《隋唐演义》《说岳全传》是听熟了的,其中难免会涉及“怪力乱神”。他发现,中国人虽然没信仰,却热衷于鬼故事。
此番观察后来发展成一套独特的认知体系。“儒家讲究父父子子、君君臣臣,所以国画必须温润。”民间艺术则不受太多规范,充满了生机和野趣。
以传统观念看,国画般的温润才是好的,民间艺术等而下之。对此朱敬一的理解是:中国地大物博,依靠中央集权来治理,必须宣扬一种温顺的、有条理的、有教养的审美标准。他却偏爱野路子,不按常理出牌。这可能是家庭环境的反作用。
朱敬一的父母都是医生,典型的“技术型知识分子”,对小孩管束甚严。“他们认为你应该认真上好学,将来学医。其他就不要管了。”读闲书、玩游戏、学画画,纯属不务正业。
这反而激起了逆反心理。父母工作忙碌,朱敬一经常独自在家,他就趁机看书,“只要找得到的,全看,包括医学杂志。”初中时他频繁光顾县***书馆,金庸、古龙、汪国真、席慕蓉书架上有的统统读遍。那也是港台文化汹涌而入的年头。街角遍布录像厅,门票低廉,朱敬一瞒着家人溜进去,看了大量香港警匪片。
就这样瞎玩,到高二下半学期态势已很明显:他不可能考上大学。考虑到儿子从小爱画画,父母终于松口,同意他考美院。“我临时抱佛脚,埋头苦学。”他运气不错,考入了南京师范大学美术学院。分专业的时候却傻了眼:考分高的学油画,他分数低,只配学国画。
“我特别沮丧。”朱敬一回忆,“学油画,毕业了至少能画肖像谋生。国画有什么用啊?”可真学起来了,他就觉得自己会成为艺术家,“说不清为什么,就是有这种心跳。”山水、花鸟、人物、工笔他从基础学起,循序渐进,临摹各代名家。
朱敬一所谓的临摹,实为默写―先看原作,然后放一边,根据记忆来画。这样,画者的主体意识得以加入,将逐步养成独属于自己的方法。
极致的黑
毕业后朱敬一回江阴教书,整整教了七年。2000年,他受学校委派,到清华美院进修了一年的室内设计。“我也是整天泡***书馆,主要研究西方实例,了解建筑的构造。”返回江阴后无用武之地,遂转而移居上海。
学习设计让朱敬一获益匪浅。在他看来,传统艺术故步自封,只想模仿前辈大师,却远离当代,那如何谈得到突破呢?尤其是,微博和微信把世界拉得日益扁平化,陈旧的事物很容易被淹没。是时候转换思路了。
朱敬一的办法是绕开。他绕开“可能性已经被穷尽”的毛笔;绕开繁体字,制造陌生感。他还一度绕开了纸,买来24x35cm的刀砧板。因为刀砧板的质地、肌理与妖怪更吻合。
接着是混搭,尝试各种组合。朱敬一的妖怪,参考了木刻、年画、剪纸等传统民艺形象。吕胜中主编的《中国民间美术丛书》他几乎翻烂。技法上,他觉得国画那种“滴淌的颜料”颇有意味,恰好与抽象表现主义的“滴画法”相融合。当然这是逐渐意识到的。若干年后朱敬一跑去法国看杰克逊・波洛克原作,欣慰地发现自己走对了。
颜料方面,朱敬一先用墨汁,后用水粉,再往后迷恋丙烯。“水粉的黑度比墨汁高,丙烯又比水粉高。”他越画越黑,倒不是内心变黑暗,而是想制造一种“极致的黑”。
2010年《立体的墨》系列、2013年《万物》系列就体现了这一趋势。如今,朱敬一干脆把黑色的纸附上去,以取得想要的效果。南门精舍里摆放了不少近期作品,在阳光和灯光的照耀下,它们确实黑得发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