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落归根是句偈语,最能读出其滋味的,是那些经年漂泊、客居他乡,又上了些年纪的人。人的心理需求有许多种,归属感就是其中之一。我以为,所谓归属感,就是精神的沉稳着落,心灵的安然归乡。如果身心都有归宿,即便不识菩提,亦能了释这佛家词句。
叶将落而无根可栖,便生乡愁。现代人余光中于海峡彼岸一咏三叹,离愁别绪如秋水长歌,惊心动魄。好在台湾海峡那湾水已经解冻,余先生已经登上久别的大陆,如果他愿意,归根故土是没有任何问题的,不知这位游子有没有这样的打算。
古人就没有这么幸运了,比如马致远。青年时期的马致远背井离乡,奔波仕途,晚年流落江南,终老南山,叶落却不得归根。马致远在元散曲作家中颇负盛名,有文坛曲状元之称。秋思之祖的《天净沙・秋思》,可谓天籁之清音,离人之妙品。读来让人肝肠寸断,满目悲凉。那是怎样一番景象和心绪呢?枯藤缠绕不尽乡愁,老树飘落一地秋思,归巢的昏鸦凄切啼鸣,催促得旅人神色憔悴,步履匆匆;小桥弓背,岁月长满青苔,流水清清,濯乱一曲孤影,柴烟虽然温暖,却让他乡游子心情更为凄凉。古道苍茫,乡关漫漫,西风吹皱长衫,疲惫的岂止是瘦马?如血夕阳落下,思乡之人伤情天涯。如此这番解读,权作白话演义,不可当真。好的诗文,必须精心阅读原文,才可领略其妙处。
晚年的马致远如他的名字,淡泊明智,宁静致远,视功名富贵为粪土,充满对官场蝇营狗苟的厌恶。“看密匝匝蚁排兵,乱纷纷蜂酿蜜,闹穰穰蝇争血”(《离亭宴煞》)。他羡慕陶渊明,取号东篱,以隐士高人自居,和露摘黄花,煮酒烧红叶,时常醉倒东篱下。其实,这只是一个文人的自我掩饰罢了,他内心的孤独寂寞,他的凄凉晚景,有谁知晓?也许只有拴在柴门旁的那匹老马才真正能读懂。在我的印象中,唐朝的马多是丰腴的,如唐朝的贵夫人,可见曹霸、韩干诸画马高手丰裕的生活和宽厚的心态。蒙古铁骑横扫中原,将《易经》中“乾元”之“元”的国号悬挂于大都后,就马放南山了,但从赵孟《秋郊饮马***》上看,元初的马还是有些活力的,远不像《秋思》中那匹瘦马的样子。如此看来,嶙峋的不是老马,而是马致远的心。
今人有称马致远是河北东光县于桥乡马祠堂村人,也有人说他是北京门头沟人,各有依据,因此争得面红耳赤,其实对于远去我们六百余年的马致远,他的出生地在哪已经并不重要,重要的是他给我们留下了一百余首散曲和杂剧,那份弥足珍贵的文化遗产。有枯藤老树的地方是他的家,有小桥流水的地方也是他的家。根植深深的血脉,哪方黄土不埋人?
散文家鲍尔吉・原野曾引用星云法师的一句话说:人生的种种努力不过是为了返乡。这话道出了人生的终极走向,也就是秋叶飘落的方向,因为终点不可更改,过程就显得尤为重要。我喜欢看绿叶成长的过程,也喜欢倾听落叶的声音。
摘自《温州晚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