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蝶衣是李碧华小说《霸王别姬》中一个极具典型的悲剧形象,他“不疯魔,不成活”,人戏不分,将艺术世界投掷于现实生活,而残酷的世俗现实终究造成了他一生的悲剧。本文将从程蝶衣的性别扭曲、爱情错位和“恶魔式”人生三方面进行阐释,分析他悲剧性的一生。
历史上的霸王别姬,是西楚霸王英雄末路时无奈而悲壮的选择,也是虞姬“从一而终”坚贞爱情的必然命运。这既是一种英雄末路式的历史悲剧,也是红颜薄命的人生悲剧。而李碧华小说《霸王别姬》中的程蝶衣形象同样如此。程蝶衣从小被母亲抛弃在戏班子里,每日在戏园子里艰难困苦地训练,在长期的相处里,性别被扭曲,爱上了自己的大师兄段小楼,并且以他为生活理想。可终究这是一场戏剧里的人生,在现实生活的强烈对抗与摩擦中,出现了两种不对接的情景,两种生活的不对接形式以悲剧为告终,而程蝶衣也就成了悲剧中的牺牲品。
一、规训的女性身份认同
所谓规训,在福科看来,是指在全新的匿名治理权力控制下一种产生自动驯服的隐形奴役。而在这场悄无声息的、匿名的权力统治背后,你、我以及整个社会都可能充当这场游戏中幕后操纵者的角色。
小说《霸王别姬》中的小豆子,没有父亲,母亲是一位,在旧社会里,跟戏子一样,都属于下九流的社会角色,他们的身份和地位o疑会受到社会的讽刺与嘲笑。在生活难以维持的情况下,他母亲将小豆子交给戏班子作戏童,因为他是六根手指头,关老爷觉得不适合吃唱戏这碗饭,在一个寒冷的冬天,“一下非常凄厉、惨痛的尖喊,划破黑白尚未分明的夜幕”,母亲狠心地将第六指砍下,才留在了科班。对于童年的小豆子来说,母亲的身份以及狠心抛弃,再加上这处“切指”情节,不仅是对小豆子身体上的伤害,更在他的潜意识里就产生了类似“被”的一种被侮辱的感受。可以说,这是程蝶衣(以后的艺名)在走向自己女性身份认同的萌芽,他的母亲也正是程蝶衣走向女性身份开始的最初权力统治者。
在艰苦的戏班子里训练的日子里,稍不留意,一段戏词的唱错,程蝶衣都会招来关师傅的一顿惩罚。在这近乎残酷、非人性的规训中,每个人清楚地了解各自的身份,以及生、旦、净、丑的舞台角色,而程蝶衣今后的女性角色塑造与这个严格、恐怖的牢笼检查与监视制度是分不开的。在这个科班的铁笼子里,师兄弟们都欺负他,只有大师哥小石头在困难的时候帮助他,庇护他,小石头也就成为了他今后人生道路上的依靠,慢慢地就成为了女性对男性的一种依靠与爱恋。在戏班子里,师傅让他背弃自身的性别学坤角,明明是个男的,却硬要把自己想象成女人,“一块成长,身体没有秘密。只有小豆子,他羞怯地半侧着身子,就叼念着,自己是个女的”。但是,出于对性别的捍卫,小豆子在背《思凡》的戏词时,总是唱“我本是男儿郎,又不是女娇娥”,这是小豆子对于自我男性身份的肯定,和潜意识里对外在世界强行重新界定自我身份的反抗。在师哥小石头的“成全”之下,用师傅的烟袋锅在他嘴里一顿狂搅之后,他才唱出“我本是女娇娥,又不是男儿郎”,这是小豆子心理上对自己身份的一个重新界定,开始对女性身份的重新定位与认可。而这个身份的界定与矫正,也是小豆子、小石头、师兄弟、师傅们在这个近似监狱的恐怖环境之下相互监督、检查以及相应的规训惩罚之下完成的。
在生理上,小豆子对自己女性身份的认可是在倪老公的寿堂会上,承袭清朝的陋习,倪老公因为他扮相妩媚,让他饱受欺辱;这一夜,他真成了回“女娇娥”,倪老公这样一位有缺陷的男人对他的性启蒙,使他的性别意识终于颠倒了。从此,他对师兄的情感发生了质变,变成了同性之爱,在世俗眼里这是一种畸形的爱情,终究会化为悲剧。精神分析学认为:“儿童在幼年期间对环境中人、事或物的体验,多半影响成长后的生活方式。”程蝶衣在童年期那一段沾染血和泪的艰难的性别指认体验,必将在他的性别认同上起到巨大的作用。程蝶衣的身份塑造源于自我的认可、戏班的规训与惩罚以及社会潜移默化的影响,这些并不是单单几个人的作用,而是一个社会的作用。
二、错乱的爱情
根据弗洛伊德的“意识体验的三层结构”及“人格的三重结构”理论,“无意识是一种本能,它虽然不会被人们直接意识到,但由于其容量巨大,并且蕴含着巨大的能量,所以对人的行为产生重大影响。而无意识与‘本我’十分吻合,‘本我’受本能驱使,遵守享乐原则,尽最大努力使原始欲望和冲动获得满足。而‘自我’需要协调外部世界,在‘本我’的驱使下,‘超我’的包围之中,现实的拒绝里,在种种压力之下‘自我’奋起应付自己的经济学影响,使之达到平衡”。在程蝶衣那里,“超我”与“本我”根本没有达到平衡,无意识活动在他人生活动中占据了主导地位。在他的爱情生活里,起支配地位的是一种无意识下的自我行为,与现实生活的稍加不对接,也就铸成了他的错位爱情悲剧。
如果说,性别的错位是人性的莫大悲哀,那么在现实中错位的爱情也同样令人悲哀不已。
程蝶衣从小失去父母的疼爱与关照,取而代之的是师兄段小楼的关心与帮助,在没有得到社会上正常男女情爱关系的启蒙教育之下,对师兄的依靠与亲近也就变成了对原始的满足,可以说是对从小缺乏关爱的一种填补。可毕竟父母对子女的爱、男女之爱与两位男性间的情爱是不一样的,而这是一种在道德与伦理上所不能理解的畸形之爱。弗洛伊德认为,两性之间的爱是最基本的、最强烈的、最重要的。同性间的爱情不能满足基本的传宗接代的人类繁衍任务,在现实生活中难免会遇到阻碍,磕磕碰碰不可避免。程蝶衣与师兄段小楼共同演绎的京剧《霸王别姬》是英雄与美人的故事,是一段生死相依的动人故事。程蝶衣对艺术的投入程度近乎入魔状态,将戏剧场面投射到现实生活中,想要与师哥唱一辈子戏,希望在台上是夫妻,在台下是师兄弟。他想,“一辈子是一辈子。差一年、一个月、一天、一个时辰,都不算一辈子”。他对师哥的情感是一种畸形的情感,是一种对从小失去的关爱的一种补偿,是一种无意识情感肆意蔓延的表现。“不疯魔,不成活”的程蝶衣在艺术上达到臻境,人戏不分的他将师哥当作生活的全部理想与动力。毕竟段小楼与他不同,戏台上是戏台上,生活是生活,段小楼将生活与艺术分得很开,他是不会与师弟圆满这段同性之间的恋爱。当段小楼娶了万花楼的菊仙时,对于程蝶衣来说,无疑是一个致命的打击。为了报复一个男人的变心,他毅然投向袁世卿的怀抱,将袁世卿勾画成霸王,自己依然是虞姬,在师哥那里无法完成的梦想寄托到袁世卿身上,聊以,以填补在师哥那里的感情空缺。渐渐地,理想与现实的差距越来越远,生活的无越来越浓,他每天沉浸在大烟的烟雾萦绕中,逃避现实,减少伤害。这时的程蝶衣陷入了一个畸形的爱情中。悲剧,必不可免。亚里士多德在他的《诗学》中写道:“悲悯是由一个人不应遭殃而遭殃,而悲剧主角的遭殃并不是由于罪恶,而是由于某种过失或弱点而造成。”程蝶衣错位的畸形爱情是他自己的过错,是性别错位的过错,是社会规训的过错,如果说程蝶衣的人生是一场悲剧,那么这个过失者,是他自己,也是整个社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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