内容摘要:《张协状元》中的男主角张协和《琵琶记》中的男主角蔡伯喈,二人皆是婚变戏中抛弃妻子的状元形象,但二者反差巨大。本文将从二人对功名富贵和孝道的取舍、对结发妻子的态度这两个方面,比较分析二者形象的差异。然后,从文人地位变化和作者自身原因探讨这种差异的原因。
关键词:《张协状元》《琵琶记》 张协 蔡伯喈 形象
《张协状元》和《琵琶记》无论是在情节安排还是描法上都有着相似之处,而其思想主旨和人物形象上却大不相同,其中尤其是张协和蔡伯喈的形象,虽然同为婚变戏男主角,但二者形象相差甚远。
一、张协与蔡伯喈形象的比较
《张协状元》和《琵琶记》中的男主角张协和蔡伯喈都是抛弃妻子的的状元形象,但是二人却有着极大地差异。对于功名富贵与孝道的取舍,对于结发妻子的感情,两人表现出了截然不同的态度。
(一) 对于功名富贵和孝道的取舍截然不同
1、张协――富贵功名的诱惑远胜于在父母膝下尽孝
张协最初就热衷功名利禄,不顾父母的不舍而执意赴试,甚至还冠冕堂皇的安慰父母:“欲改换门闾,报答双亲,何须下泪!”(第一出),完全无视“父母在不远游”这一圣训。第二出直接袒露了“功名富贵人之欲”的心声 ,虽然离家后他亦有“回首望家,白云直下把泪偷弹”(第一出[浪淘沙]曲)的一面,但富贵功名驱使他义无返顾的进京赶考。
在状元登第后他洋洋得意,此时才想起给父母音信。然而紧接着,功成名就的满足感就驱散了他对父母的思念:“养子不教父之过,有书不学子之愚。一朝名字挂金榜,此身端若无价珠。书中果有黄金屋,书中果有千钟粟。书中果有福如山,书中果有女如玉”(第十一出)。
可以说,对张协而言,在父母跟前尽孝,比起自身的富贵功名,实在是不值一提,其自私自利令人咋舌。
2、蔡伯喈――从“孝顺父母,无意功名”到被迫追名逐利,最终导致“三不孝”
蔡伯喈的初衷是在父母膝下尽孝。纵然他有满腹经纶和青云之志,但他宁可“尽心甘旨,功名富贵,付之天也”(第二出[瑞鹤仙]曲)。
然而蔡公逼试,他无奈赴试。状元及第后,蔡伯喈虽亦有“宫花斜插茅檐低,一举成名天下之知”(第十出[@地锦裆] 曲)的得意,然而他又开始担心双亲“他寂寞高堂淑水谁供奉?”(第十出[大和佛]曲)。逗留洛阳后,为父母魂牵梦萦,寝食难安。当听闻家乡遭水旱、遇饥荒,他心急如焚,下定决心辞婚、辞官,然而皇帝和牛相不允,他只能恨恨道:“名缰利锁,先是将人摧挫”(第十八出[金蕉叶三换头]曲),对名利无比厌弃。而最终父母双双饿死,他落得个“生不能养,死不能葬,葬不能祭”(三十八出)的“三不孝”罪名,只能对着孤坟痛哭流涕,空余“可惜双亲饥寒死,换得孩儿名利归”(第四十二出[一封书前腔]曲)的悔恨。
可见,蔡伯喈本不慕功名,一心侍亲。然而“被亲强来赴选场,被君强官为议郎,被婚强效鸾凰”(第二十四出[二犯渔家傲]曲)(即“三被强”),导致他在功名利禄的束缚中苦苦挣扎不得解脱,最终导致“三不孝”的悲剧,比起追名逐利、自私自利的张协,他更令人同情。
(二) 对于结发妻子的态度截然不同
1、张协――虚情假意、忘恩负义
张协在赶考途中遇盗受伤,被贫女所救,他主动向贫女求婚,还以共享富贵的花言巧语诱惑她,与她许下海誓山盟。熟料他娶贫女只因“得他贫女顾,不免议姻亲。宿食***温饱,诗书暂溺沦”(第二十四出),娶贫女只不过是解决温饱的权宜计,虚情假意的嘴脸令人不屑。在高中后,贫女历经千辛万苦终于找到他,他嫌贫爱富,让门子将她打出去。甚至还污蔑贫女高攀自己:“张协遂投荒庙,贫女蓦然留住,说化我结为姻契。唱名了故来寻觅,都不道朱紫满朝,还知后与阿谁?”(三十六出[太师引]曲)。之后经过五鸡山偶遇贫女,他竟报着剪草除根的念头将贫女砍下山去,其心狠手辣令人心寒。
可见,张协对于对自己有着救命之恩的结发妻子可以毫不留情的利用、抛弃甚至痛下杀手,其虚情假意、忘恩负义令人咋舌。
2、蔡伯喈――从无限眷恋到无奈相抛
蔡伯喈与妻子赵五娘原本“夫妻和顺”,无奈蔡公逼试,夫妻被迫离别,他更是对妻子承诺“你宽心须等待,我肯恋花柳,甘为萍梗?”(第五出[尾犯序前腔]曲)。在高中后牛丞相遣媒说亲,蔡伯喈百般推辞道:“纵然有花容月貌,怎如我自家骨血”(第十三出[高阳台前腔换头]曲)。然而最终他无力抗婚,虽然在在新婚之夜他亦喜得佳偶,然而却又因想到“可惜新人笑语喧,不知我旧人哭”(第十九出[滴溜子]曲)而无比愧疚。他在婚后思念五娘,如在抚琴时感叹“旧弦已断,新弦不惯”(第二十二出[桂枝香]曲),甚至“几回梦里,忽闻鸡唱。忙惊觉,错呼旧妇,同问寝堂上”(第二十四出[渔家喜宴灯]曲)。而后在牛小姐的试探下他认为“纵是辱没杀我,终是我的妻房,义不可绝”(三十七出),坚持与五娘相认。
可见,蔡伯喈抛弃结发妻子是迫不得已的无奈之举,比起虚情假意、忘恩负义的负心人张协,蔡伯喈则是一个有情有义的违心郎。
二、张协与蔡伯喈形象差异的原因
《张协状元》和《琵琶记》中男主角形象可谓天差地别,一个自私自利、忘恩负义,令人发指,一个有情有义而委曲求全,让人无限同情,其中缘由值得人探究。
(一)文人地位的变化――由宋代“朝为田舍郎,暮登天子堂”到元代“十儒九丐”
在宋代,文人地位极高,这是由于宋代科举制的完善,为寒士发迹提供了巨大的便利,“入宋以后,科举制度才进入它的成熟和完善期。弥卷制度的实施防止了科场的拘私舞弊,贵族和平民子弟一视同仁,不看重身份地位,只要文章诗赋合格,即可录取。”社会为贫寒的士子提供了“朝为田舍郎,暮登天子堂”的机会,而权贵也乐于“榜下捉婿”。那些贫寒的士子,以贫贱之身步入仕途,毫无依傍,抛弃糟糠妻而与权贵联姻也就成了他们的有利选择。书生地位优渥而行为卑劣,这种巨大的反差自然就容易成为谴责的对象。《张协状元》的创作正是在这一社会背景下,张协这一形象正是发迹变泰后的负心书生的典型代表。
而到了元代,社会情况发生了巨大转变,随着科举制的变化,书生的处境可谓从天堂掉入了地狱。元代科举中断长达78年之久,并且元代科举取士名额极少,且其中蒙古、色目人占半,考试制度又规定汉人与蒙古人试卷有别。汉族文人科举之路崎岖艰难,更多的汉族读书人一生都是在贫寒窘迫中度过,地位身为尴尬而低下。因而谴责寒士发迹后负心弃妻的故事也就失去了了现实针对意义。因此,人们对于书生的态度不再是鞭挞,而是饱含同情。《琵琶记》正是处在这样一个读书人“十儒九丐”的时代,蔡伯喈这样一个懦弱、委曲求全的可怜人正是当时饱受挫折的书生的代表。
(二)作者自身的原因
《张协状元》和《琵琶记》作者身份的差异,亦是张协和蔡伯喈人物形象差异的重要原因。
《张协状元》的作者乃书会才人这类民间艺人。南戏的萌芽和发展最初在民间,“士大夫罕有留意者”,主要由书会才人一类的民间艺人创作。这些民间艺人主要是以创作剧本谋生,这些剧本通过在勾栏瓦舍间表演来牟利,而在这种动机驱使下,为迎合观众的审美趣味,剧作家往往会顺应普通民众的心理和意愿,以他们普遍接受的社会现象为题材。《张协状元》正是由南宋时温州九山书会编撰的早期南戏,在当时,书生发迹变泰后负心弃妻正是普遍的社会现象,张协这一负心状元形象正是书会才人为迎合大众审美口味而创作的。
《琵琶记》的作者高明则是一名深受儒家思想影响的知识分子。在《琵琶记》中作者力***将蔡伯喈塑造成一个值得称颂的形象,首先是与文人的理性思考和自身经历有关的。历史上的蔡邕是一个大孝子,而《赵贞女蔡二郎》中将他塑造成一个十足的卑劣小人。而高明本身“清正耿直,不从俗权贵,所以在官场十几年屡遇挫折,数次碰壁。怀才不遇,壮志难酬”,耿直的性格和壮志难酬的经历,使得他对于文人的不幸境遇深表同情。因此,高明不忍将一个享有盛名的文人写成不顾廉耻的负心汉,徐渭《南词叙录》就指出:“高明惜伯喈之被谤,乃作《琵琶记》以雪之。”
而更为重要的原因是为宣扬封建礼教。在《琵琶记》第一出[水调歌头]曲,高明直接指出作品“不关风化体,纵好也枉然”,强调戏曲的教化作用,因此高明试***将蔡伯喈塑造成一个值得歌颂的道德楷模。这或许还因为,作为一个深受传统儒家思想影响的知识分子,作者相信比起无情的鞭挞,温柔敦厚的诗教同样能够起到教育的目的。因此,高明笔下的蔡伯喈,是一个与张协一类的卑劣小人完全不同的形象。虽然高明塑造的蔡伯喈,最终并未如同他期望的那样,成为一个“全忠全孝”的形象,但是他在剧中有意或无意对于科举制、封建礼教不合理性的展示,使得蔡伯喈最终成为了一个值得人同情的可怜人。
综上所述,《张协状元》和《琵琶记》中的男主角皆是婚变戏中抛弃妻子的状元形象,但二者有着根本的不同。对张协而言,功名富贵的诱惑远胜孝道,他对结发妻子虚情假意、忘恩负义,是一个自私自利的负心人。而对于蔡伯喈而言,功名富贵根本无法和孝道相比。对于妻子,蔡伯喈“既不是负心汉,也不是痴心人,而是违心郎”,他由于“三被强”最终走上违心悖意的道路,是一个有情有义而又优柔寡断、委曲求全的的可怜人。两人形象这种巨大的反差,一方面是因为作品所处的社会背景下文人地位的不同,另一方面则是作者自身的原因。
(作者单位:湖北大学文学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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