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段时间以来,我都在考虑这篇书评该怎么下笔,直到我看到了这只青蛙。这只青蛙从刚泛青的田野中逃到了我家厨房,当时,我正在煮开水,手上拿着锅盖,看看水开了没。听到这只青蛙叫声的时候,我望了一眼已经苏醒的天空。春天已经来了,而这只青蛙却缺席了。它不由分说地跳到了我的锅里。
认识李唐,源于我和他同时在《青年文学》上发表了一篇小说。他的照片给我的印象很正派,有种知识分子气质。而他的小说给我的印象则完全相反,是那种很轻盈,很飘渺的感觉,与他本人所体现出的那种不苟言笑丝毫沾不上边。我不明白为什么这只青蛙熬过了严冬,却在春天到来的时候跑到了我的锅里?正如我最开始不明白李唐为什么在他的小说里不厌其烦地执迷细节,而对整个结构熟视无睹一样。这只现在在锅里惬意游动的青蛙像极了李唐在《囚徒》里塑造的那个形象,这篇小说写的是一个独自坚守小镇的哨兵的故事。通篇没有戏剧性,很平淡,一如还没烧开的温吞水。
对于细节的把握是我对他由衷佩服的。“山脊被镀上了一层金色,清晨的阳光如清澈的泉水倾泻而下,流淌着,滋润着刚刚经过了漫长寒夜的土地和森林……”要有一颗怎样平和的心才能准确地叙述阳光的变化,并能做出如此精确的联想?
小说最后,哨兵离开了小镇,离开了他一直居住的哨塔。原因是换人了。这个设置让我想到了加缪的《西西弗斯的神话》,西西弗斯把石头推上山后又往下推,日复一日,周而复始。哨兵离开了小镇,还会有别的哨兵前来,坚守着同样的小镇,履行着同样的职责,在一年四季,日月更迭中感受时间的流逝。虽然看上去毫无意义,但从另一面来说,不如此又能如何呢?不推石头又能干嘛?不看守小镇又能去往何方?谁都无法对其中有无意义下结论。就像这只青蛙,不是在田野就是在某处,现在在我的锅里,何处才有意义,不是青蛙自个,谁都说不上来。
写诗出身的李唐对于语言有种得天独厚的灵性,这个特点在《斯德哥尔摩综合症》更加明显。这篇小说借助了一个经典的题目:斯德哥尔摩综合症。说的是犯罪的被害者对于犯罪者产生情感,甚至反过来帮助犯罪者的一种情结。换句话说,就是人质爱上了绑匪。
小说的大意是说,“我”离开妻子的时候感情很甜蜜,和妻子每天能在一起了,却产生了倦怠感。这篇小说我是这样想的,本来这个症状只是发生在人质与劫匪之间的,但文中却安排在了“我”与妻子,“我”与那些村民之中,也就是说,通过这种关系,达到了一种异样的和谐。“我”在火车站里给妻子写的信,和那些给村民的小恩小惠,因为只有如此,才能保存所谓的爱情和巩固与村民的关系。另一点是,如果“我”和妻子生活在一块,这种均衡却被无情打破了。不得不说,作者的逆向思维能力很强。
很多作家都会从经典题材中选取自己需要的素材,比如约瑟夫・海勒,取材于《圣经》里大卫王的故事写就的小说《上帝知道》,当然他最有名的是《第二十二条***规》。在《上帝知道》中,以大卫王为第一人称,回顾了他光辉而又多舛的一生。按照这点来说,很多小说其实都是相通的,“没有莎士比亚,哪有马洛的名气”。说的是莎士比亚很多题材都选自马洛的小说。正如博尔赫斯在《城堡》中看到了韩愈的《获麟解》的影子。站在前人的肩膀上耕耘,这点无可厚非,“我们并不比前人明智”卡尔维诺如是说。只要能在里面提炼出有价值的东西,何尝不可?如果我不给这锅水继续加热,这只青蛙一定会感激我给了它一锅“舒适的棉被”。虽然它并不是我逮来的。瞧,生活中处处是文学。
刚才我说李唐的小说没有戏剧性,写到这里,我得亲自自己的结论了。在《蛇尾》这篇玩叙事技巧的小说中,让我看到了电影《低俗小说》和《两杆大烟***》的影子。《蛇尾》用非线性叙事结构讲述了一件复仇的故事,非线性叙事结构的好处是,不平庸,不大众,够新颖,花心思。最近的影片《逃离德黑兰》末尾营造的那种紧张,压迫感让我身临其境,大气不敢出。李唐在《蛇尾》中所营造的气氛如出一辙,都是借助读者的感官来渲染一种迫在眉睫的感觉。写到这里,这只青蛙明显感觉到了水温在渐渐升高,早没了之前的舒适,一蹦,跳出了锅,逃走了,逃到了那个春暖花开的艳阳天。《蛇尾》前半段都是不疾不徐的叙述,到了最后真相揭晓,让人大呼过瘾,并让人在情感上无法接受这种压迫感。
看了李唐大部分小说,有这几种感受:细节、深度、创意。细节好比一棵树的枝叶,是这棵树之所以是树的最重要的原因;深度是截取生活的某一个片段,探讨里面所蕴含的价值,也就是树的最终形状,决定了这棵树能做柱子,还是板凳;创意是怎样避免步入窠臼,也就是树木所需要的土壤,有怎样的土壤,就能培育怎样的大树。这三点成了李唐小说的所有要素。虽然现在看来,还有些许不足之处,但是这个不足将会被阅历和更加深入的阅读和思考所弥补,就如这只青蛙如果不逃,将会被这锅将要烧开的水煮沸一样。虽然写作是一锅将要烧开的水,但真正挚爱的人并不会逃走。来自沸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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