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 要:近年来,小清新亚文化在网络虚拟社区中迅猛发展,形成了独具一格的亚文化风格。网络虚拟社区中小清新亚文化的兴起,是在社会分化的背景下以互联网为载体进行的社会重聚的一种表现。小清新亚文化的关键在于风格,其风格的建构是通过网络虚拟社区中的正面建构和反面建构两种路径达成的,风格的核心体现为崇尚清新、自然、美好,沉浸于精神世界,追求与众不同的格调与品位。随着互联网技术的普及和消费主义文化的盛行,小清新亚文化的风格表现出新的文化实践意义:从个体的角度来看,小清新风格是身份认同的工具;从文化的角度来看,小清新风格展现出一定的仪式抵抗意味;从经济的角度来看,小清新风格最终仍面临着被商业力量收编的危机。
关键词:小清新;亚文化;网络虚拟社区;风格
作者简介:蔡 骐,湖南师范大学新闻与传播学院教授,博士生导师(湖南 长沙 410081)
近年来,一股小清新之风在年轻人中盛行开来:穿白色棉布裙、帆布鞋,爱好LOMO相机,读安妮宝贝、村上春树的书,听陈绮贞、苏打绿的歌,看岩井俊二的电影,向往“现世安稳,岁月静好”……小清新作为一种新兴的亚文化渗透至文学、电影、音乐等各个领域。然而,不同于传统的亚文化,小清新是基于网络虚拟社区而兴起的一种具有强烈风格特质的亚文化现象。置身于互联网营造的传播环境中,我们时刻都能感受到小清新们引领的这场文化风尚——清新、治愈、文艺……正如学者约翰·费斯克所言:“特殊时代的‘文化’意味是要靠‘风格’通过象征化或符号化的‘活动’来传达的。”{1}作为诞生于新媒介时代的新兴亚文化,小清新以独树一帜的风格脱颖而出,并悄然影响着人们的日常生活。那么,小清新在网络虚拟社区中兴起的根源何在?小清新亚文化的风格是如何得以建构的,又呈现出什么样的特征和取向?小清新亚文化风格具有怎样的社会影响及现实意义?这些正是本文所要探讨的关键问题。
一、网络虚拟社区中的小清新:分化与聚合
毫无疑义,“小清新”已成为当下社会的流行字眼之一。从***音乐风格Indie pop以小众、个性的姿态被一部分青年所追捧,到村上春树、岩井俊二等作为一种文化符号被贴上小清新的标签,文化生活中那些带有清新、淡雅格调的人和物接连被纳入小清新的范畴。现今,小清新作为一种特殊的审美趣味已拥有了一整套文化符码,这套符码看似简单,因为它紧扣“清新”二字,但事实上它又极为复杂,因为不断聚合并壮大的小清新群体从诞生起便不遗余力地修整着小清新的边界及其内涵。
曼纽尔·卡斯特曾说:“我们的媒介是我们的隐喻,我们的隐喻创造了我们的文化内容。”{2}以豆瓣网为代表的网络虚拟社区为处于小众境地的小清新提供了展现自我的媒介环境。正是基于网络虚拟社区的聚合与互动,小清新们才得以演绎出具有强烈特质的文化风格。值得注意的是,不同于传统社会中因血缘、地缘而形成的社群聚合,小清新群体是自发地在网络虚拟社区中聚集起来的。这一聚合现象诞生于特定的时代背景中,也是由特定时期的社会文化因素所导致的。
具体而言,在小清新亚文化茁壮成长的这一时段,中国社会经历了一个从聚合到分化再到聚合的过程,小清新亚文化正是这一社会变迁的产物。
首先是从聚合到分化。回首中国社会发展的历程,大致在21世纪以前,血缘关系、地缘关系是社会群体聚合的主导因素,社会流动性较小,因而,“社会中人与人之间的差异甚小,集体成员具有类似的特质,情绪感受类似,价值观类似,信仰也类似;由于人与人之间没有分化,这样的社会呈现高度的一致性”{3}。可以说,整个社会是以学者涂尔干所言的“机械团结”的模式聚合起来的。然而,随着改革开放的深入和社会主义市场经济的发展,专门化分工成为劳动市场的主流,人们的社会角色总是从属于特定的社会领域,表现为专注于特定的学科领域或从事专门的工作。在此情境下,“社会就像一个具有各种器官的有机体一样,其中每个人都按照社会的分工执行着某种专门的职能”,人与人之间的联系是“建立在社会分工与个人异质性基础上的一种社会联系”{4}。换言之,中国社会在经济、文化等多重因素的作用下走向了“有机团结”。然而,随着“有机团结”成为社会聚合的主导形式,传统的“共同体”开始濒临***,成员之间的关系纽带由曾经的情感、意愿与信仰转变为组织结构和经济利益,个体之间基于“本质意志”的社会交往变得越来越少,社会出现了一种强烈的“原子化动向”{5}。
进而言之,从机械团结走向有机团结,原本高度一致的整体性的社会遭到解构,社会聚合的传统动因被弱化,新的以社会分工和经济利益为主导的聚合动因却在另一层面加剧了社会的分化。然而,正所谓合久必分,分久必合,在社会分化愈演愈烈的进程中,技术、经济、文化等领域的格局更替又使得新形式的社会聚合成为可能。
我们知道,原子化的社会生存正不断加深现代社会个体之间的疏离感和孤独感,在此情境下,一种可以提供温暖、亲密、认同的“共同体”无疑是人们心中的向往。旧有的以亲属、邻里为中心,以情感、信仰为纽带的共同体正日渐消逝,那么,在社会分化的背景下,新的社会共同体又将以什么为纽带呢?
无疑,由于传统的固有的一致性被打破,人们需要重新寻找可与他人相互联结的一致性、共同点。而在社会分化的语境中,这种新的联结往往建立在共同的兴趣取向和精神追求的基础之上。这是因为,随着社会利益结构的分化,社会文化和价值观念也正出现相应的分化。“不走寻常路”等带有***、个性色彩的观念开始在人们心中流行,社会文化类别无限增长且无限细分,喜欢玩游戏的、以恶搞为乐的、热爱小清新的等都随处可见……亚文化由此茁壮生长起来。这是在社会分化的背景下,社会个体追求个性与自我的必然发展趋势,而不同的社会文化及价值观念的分化正是新的社会共同体得以形成的纽带。换言之,人们在社会分化的背景下,以多元化、个性化的兴趣取向和精神追求来重新寻求“共同体”的归属感是推动社会重聚的内在动因。
然而,社会重聚不仅需要内在动因,外在条件也是必不可少的。过去,人们受制于各种现实条件,比如空闲时间、地域限制等,很难寻找到“同道中人”,更谈不上参与亚文化群体的互动及文化建构。而如今,互联网WEB2.0技术的发展,以及由此产生的网络虚拟社区则为基于亚文化的社会重聚提供了必要的外在条件,这主要表现为三个层面:
其一,网络技术构建的虚拟社区打破了时间与空间的限制。在互联网出现以前,物理身份的在场是社会交往必不可少的条件,群体的聚合与互动多发生在邻近的地域内。并且,受制于特定的生活及工作规则,人们往往难以随心所欲地参与社会交往活动。然而,互联网的超时空性将这些束缚通通打破,人们只需要一台电脑和网络设备,以及相应的网络知识,便可以随时随地进入网络虚拟场域,找到志趣相投的人并与之展开互动,通过互动汇聚成一个个亚文化群体。
其二,网络传播模式的变革令虚拟社区成为亚文化群体聚合的大本营。以社会化媒体为代表的网络媒介开创了一种以受众为主体的多元化的传播互动模式,用户在其中可以充分发挥自身主动性来进行人际互动和群体交往,因此,网络传播编织的不仅仅是一个辐射广阔的信息网,还有一张充满联动性的人际网。群体聚合与群体互动相互促进,可大大推动亚文化的发展与壮大。
其三,互联网的虚拟传播环境为个体带来了选择和转换角色的自由。学者彭兰曾指出:“网络赋予人们一种虚拟角色,这种虚拟角色不会像社会中的真实角色那样受到来自社会环境的影响,角色的获得完全是出于个体的意愿。”{6}在网络虚拟社区中,人们可以抛开现实中的特定社会角色的束缚,自由地表达真实的自我。对小清新们而言,正是在隐匿了现实角色的基础上,他们才可以以一种全新的姿态来讨论和拥护小清新,并在小清新网络社群中聚合起来,全身心地参与到小清新亚文化的建构中。
总而言之,小清新等网络亚文化的兴起是在社会分化的背景下以互联网为载体进行的社会重聚的一种表现。在社会分化以及由此形成的原子化生存的情境下,社会的各个空间中散落着追求清爽、干净、质朴的审美趣味及文化风格的个体,其中的每一个人都迫切地想要寻觅有共同偏好的知音,甚至希望能够找到具有归属感的共同体。这时,网络虚拟社区的出现正好为这些散落于各地、彼此陌生而又心性相通的小清新个体提供了聚合与互动的场域。基于网络虚拟社区的聚合,小清新们得以共同参与信息生产、传播互动、文化消费等多种多样的活动,由此推进了小清新亚文化风格的建构。无疑,对任何一种亚文化的剖析都离不开对其“风格”的理解,接下来,笔者将通过实证研究来深入解析小清新亚文化的风格。
二、小清新亚文化的风格建构
“风格”是英国伯明翰学派亚文化理论中的核心问题,伯明翰学派的学者直言:“对风格的解读实际上就是对亚文化的解读”{7}。谈起小清新,似乎没有人能给它一个明确的定义,但几乎所有熟知小清新的人都可以列出一连串的标签,譬如45度仰望天空、陈绮贞、LOMO相机等,这些标签无疑正是小清新亚文化风格的表征。那么,小清新亚文化风格究竟是如何建构而成的?
通过观察发现,在网络虚拟社区中,亚文化风格的建构呈现这样的特征:正面建构与反面建构并存。所谓正面建构,即小清新群体以其生产活动和传播互动建构自身的风格。所谓反面建构,又称对抗型建构。卡斯特斯指出,“对抗”是网络时代身份认同的主要类型,“对抗类型的身份认同源自处于不同社会地位和条件的角色……由此而形成的出于对抗的用反排斥来形成自我保护的排斥行为,最终加深了已有的共同身份的认证和边界”{8}。由于身份需要通过风格来表征,所以身份的建构事实上也是风格的建构。以豆瓣“最烦小清新”小组为代表的反小清新文化群体就是对小清新亚文化风格进行对抗型构建的典型例证。
据此,笔者对豆瓣“小清新”小组、豆瓣“最烦小清新”小组、百度“小清新”吧这三个虚拟社区进行了为期两个月的观察,每天从三大社区中各随机抽取5个帖子,帖子的时间跨度为2007年1月至2012年6月,共获得样本915帖。随后,在样本中锁定标题含有“摄影”、“旅行”等带有明显小清新特质的关键词的帖子。经过筛选,三个社区的总样本数为331个帖子。笔者通过对样本进行文本分析,来探究小清新亚文化风格建构的方式、小清新风格的特征及其内在的精神、价值诉求。
首先是小清新群体对小清新风格的正面建构。
根据内容主题的不同,笔者将百度小清新吧与豆瓣小清新小组的抽样贴分为原创、摄影、音乐、电影等8个类别,如表1所示:
(1) 原创贴
原创帖的主要表达形式是文字,包括文学原创、自我心情和经历的纪实。两个社区中的原创帖共54帖,是表征小清新文化风格的第一大载体。
从原创文字帖的内容特征来看,小清新的文字创作类似于一种流水账式的无病,其行文大多围绕成长、恋爱这两大主题展开,主要表达成长中的孤独和恋爱中的伤害,并营造出淡淡的哀伤或快乐的氛围。
例如,ID:Rainbow香秀的帖子“米可的情书”:
希望你说的再见,不是代表着再也不见。《第一封》
只要身边有你,无论富贵与否,我都是世上最幸福的人。《第三封》
原创文字帖的另一特点是文字形式的特征,即断句的特色和对标点符号“。”的使用。句号在中文里是用在一句话的末尾,以表示一个意思的完整表达。但是小清新们并不遵循这一常规章法,他们将句号视为一种停顿,以求达到以缓慢的语速和特殊的节奏读完一个句子的目的。从风格的意义上来说,这种对句号的颠覆常规的使用表现了小清新们想要抛开约束,凭自我喜好和意愿来行事的愿望和风格。
例如,ID:Ric的帖子“关于自己”:
安稳的学习,然后再文字,打工,行走,期盼一份素净爱情,艺术享受。遵守自然生命的规律。如果,拥有强大力量改变,亦可。而我没有。我还不够强大。
(2)摄影贴
从搜集到的摄影样本帖来看,小清新式的摄影作品以暖色调、唯美风为主,拍摄主体不定,构***随意。其中,日系风格是小清新摄影的关键词之一,其主要特征是自然、随性,通过过曝形成的白化效果和光晕营造明媚美好的意境。另外,LOMO也是小清新摄影的关键词之一。LOMO既是一类胶片相机的总称,也是一种风格。作为相机,它拍出来的照片并不以记录真实、还原真实为宗旨,而是以吊诡的色彩建构一种艺术风格,也就是LOMO风格。小清新对LOMO的崇尚一方面是源于其作品的吊诡风格,另一方面,也是最主要的,是源于LOMO超越相机本身而被赋予的新意义:不考虑构***,不理会正统的摄影规矩,只讲究个人的随意性、真实性,是一种对自然美学的追求。
(3)电影、旅行、音乐、衣饰贴
电影、旅行、音乐、衣饰的相关内容的数量虽然不及原创和摄影内容的数量,但也是小清新风格的重要载体。从电影样本帖中可以看出,小清新电影的内容特征在于:剧情并不跌宕起伏,主题也并不深刻,通常是关于成长期的懵懂爱恋以及细小的生活感悟。在旅行方面,小清新文化风格是通过旅行地点来表征的,小清新们一般都爱去古镇,如凤凰、阳朔,或者是大都市中偏安一隅的地方,如厦门鼓浪屿。在音乐方面,小清新音乐以清新唯美的曲调和随意创作的风格见长,曲风清新自然、温暖柔和,歌词主要表达成长感悟和细腻心情,再加上歌手的浅吟低唱,使清新、忧伤的风格尤为凸显。而在衣饰方面,棉布、长裙、碎花则是小清新的关键词。
赫伯迪格说:“传递一种重要的差异,是所有景观性亚文化风格的关键。这种差异,这种有意为之的交流是通过‘拼贴’来实现的,不同的物品被不合常规地放在了一起,亚文化由此打破日常符号系统的常规。”{9}显然,小清新们正是利用符号的挪用、拼贴将不同文化中的分支组合起来,并赋予其新的文化意味,从而以一种模糊而新颖的形式传递出小清新亚文化的差异。
其次,在小清新群体于网络虚拟社区中建构其文化风格的同时,另一个与之相对立的亚文化群体的实践行为也起到了对小清新亚文化风格进行协同建构的作用,这就是以“最烦小清新”小组为代表的反小清新文化群体,他们戏称自己为“重口味”或“小荤腥”。
笔者对豆瓣“最烦小清新”小组进行了观察和统计,将其建构方式分为正面、反面、讨论、自我建构四种类型,统计结果如下表所示:
“正面”是指成员直接表达对小清新文化的反感和抵制的形式,例如“一屋子小清新,好可怕”(ID:小市民的帖子)等;“反面”是指在语言文字的形式、内容上模仿小清新,通过戏仿的方式嘲讽小清新,以表达对其文化价值的反感和抵抗,例如“你们。这些。不够。清新。的。人儿。永远。不会。懂。一枚。银镯女子。的境”(ID:阿皿)等;“讨论”是指“最烦小清新”小组中一些较为理智的成员发起的对小清新文化的理性讨论,如“小清新和文艺的区别是什么?”等;“自我建构”则是“重口味”们对自我亚文化身份的认知和建构,比如“咱们管人家叫小清新,咱们应该叫什么?”等。
在重口味的对抗型建构过程中,他们不仅毫不婉转地表达对小清新的厌恶,还通过戏仿的手法进行情感发泄和文化抵抗。然而,不管是正面抵抗还是反面抵抗,不管是发起理性讨论还是进行自我建构,其字里行间几乎全是小清新文化的踪迹,从中我们也可轻易总结出小清新的文化风格。之所以如此,是因为重口味们嘲讽和厌恶的恰恰正是小清新特有的文化风格,比如毫无章法的断句,近乎矫揉造作的悲伤,等等。由此,当重口味们以势不两立的姿态来对抗小清新风格之时,其实际上反而是建构且强化了小清新的文化风格。
总体而言,风格是小清新亚文化之“文化意味”的关键所在,小清新亚文化风格的核心就在于:崇尚清新、自然、美好,沉浸于精神世界,追求与众不同的格调与品位。然而,随着小清新逐渐盛行为一种时尚,小清新亚文化的风格也越发地表现为一种刻意为之的对生活姿态的塑造。这也引发人们思考,在“后亚文化”时代,小清新亚文化的风格究竟有什么样的现实意义?
三、小清新亚文化风格的现实意义
在伯明翰学派的学者看来,风格的意义在于它是亚文化群体以象征性的、想象性的方式进行的“仪式抵抗”。不过,随着互联网技术的普及以及消费主义文化的盛行,亚文化风格中的抵抗精神虽仍然存在,但其整体上展现出新的文化实践意义。具体而言,小清新风格的现实意义表现为以下三个层面:
1. 个体的角度:作为身份认同的小清新风格
步入现代社会以来,亚文化表现出了比以往更加强烈的文化身份认同,这一身份认同的过程是经由风格的建构达成的。文化研究学者费斯克曾说道:“风格就是文化认同与社会定位得以协商与表达的手段。”{10}对小清新们而言,那些带有明显小清新风格的文化符号便是表现他们的喜好、品味和精神格调等最直观的标识,也是建构自我身份、寻求身份认同不可或缺的元素。
具体而言,亚文化成员进行文化身份认同的过程包括两个方面:一方面,个体偏好那些契合自身价值追求的亚文化,并通过对这一亚文化风格的实践来强化自己的价值认同。对小清新们而言,他们之所以会成为“小清新”,最初都是源于对生活中具有清新、温暖特质的事物的偏好。通过追随、占有、品味这些文化符号,小清新们自主地表达着自身的价值追求,从而建构起一种无形的身份;另一方面,在以对风格的实践来进行身份界定之外,个体往往还会有寻求志同道合的共同体的愿望,通过“我属于什么”来回答“我是谁”的问题。每个人的内心中都潜藏着对共同体的向往,因为“共同体是一个‘温馨’的地方,一个温暖而又舒适的场所”{11},更为重要的是,新兴的以相同爱好为纽带的共同体还是提供身份认同、强化价值认同的重要场域。当小清新们在共同体中就某种爱好进行互动交流时,风格的力量也得以无限扩大,成为小清新个体及小清新文化的核心标识。
除此之外,从二元对立的视角出发,“身份只是相对于它来说是‘他者’的其他身份才存在的”{12}。因此,当我们要探究“我是谁”,除了以“我属于什么”来回答之外,还需要通过“我不属于什么”来进一步予以确认。对于“我不属于什么”这一问题,风格仍是解答的关键。作为一种时尚,小清新亚文化风格具备“区分他者和融入团体的双重功能”,其“一方面使既定的社会圈子与其他的圈子相互分离,另一方面,它使一个既定的社会圈子更加紧密”{13}。换句话说,小清新以其特有的风格营造了对内的聚合,同时也塑造了二元对立的“他者”,这一“他者”是以“重口味”为代表的反小清新文化群体,小清新们所追求的清新和淡雅正是在与重口味风格的对立中才尤为凸显。可以说,风格在此营造了圈内与圈外的边界,而对内聚合与对外的对抗这两种相反的路径正好共同强化了小清新群体的身份认同。
2. 文化的角度:作为仪式抵抗的小清新风格
在伯明翰学派引领的青年亚文化研究中,“抵抗”是其中的关键概念,伯明翰学派认为,“亚文化不仅不是颓废和道德堕落的表现,相反,他们用自己的方式对当前的社会进行了批判”{14}。尽管在互联网时代娱乐之风的洗礼下,亚文化的叛逆、另类色彩已褪去许多,但是亚文化风格的“仪式抵抗”使命并没有消失。
细细究之,小清新展现出的文化风格的核心——“崇尚清新、自然、美好,沉浸于精神世界,陶醉于点滴文艺,追求与众不同的格调与品位”中正隐含着小清新亚文化的抵抗意味。
首先是以个人来抵抗社会,以简单、美好抵抗复杂、丑恶。有学者认为,小清新成为文化现象与青年群体的成长背景有关:读大学时,大学扩招、学费飞涨;就业时要自谋出路,社会压力空前巨大;进入新世纪,中国社会转型速度加快,他们又陷入忙乱的都市生活{15}。正是在这样的成长背景之下,青年群体才迫切渴望从承载着重压的社会角色中抽离,在自我的精神世界中找寻可供休憩的场所。事实上,无论是岩井俊二的电影、陈绮贞的音乐歌词,抑或是阳朔、凤凰、丽江等旅游地,所有这些被贴上小清新风格标签的事物无不带有逃离现实社会的混乱与纷争,还原自我、回归自然的强烈意味,小清新们对于现实社会的抵抗、逃避意味也由此展现。
其次是以文化的力量来抵抗经济的力量,以精神的力量抵抗物质的力量。小清新文化经常被冠以“小众”的称号,所谓“小众”也就是与大众文化相对立的概念。Indie pop之所以被一部分人喜爱,既是因为这类音乐是***制作发行的,也是因为***音乐歌手在词曲制作上不是迎合大众市场的口味,而是真切地表达自我。可以说,以Indie pop为源头的小清新亚文化在某种意义上正是对消费主义文化的一种反抗。小清新们并不追求物质消费,相反,以青年群体为主导的小清新们大多处于奋斗的起点,缺乏一定的经济资本,他们在消费主义的洪流面前显得手足无措,于是只能以清新朴素而又能表征文化地位的风格来抵抗消费主义的侵蚀。在文化研究学者看来,亚文化可以“通过惊世骇俗的风格获取‘亚文化资本’,功成名就,摆脱底层地位”{16}。小清新文化风格虽然不是惊世骇俗,但却也沁人心脾。小清新们正是通过占有那些小众而又文艺的风格符号来表征自己独特的文化品位,积淀自身的文化资本,并在向圈外人炫耀这种文化资本的过程中获得集体的,同时也达到了一种对主流文化的无视和颠覆。
3. 经济的角度:处于消费牢笼中的小清新风格
赫伯迪格曾经说过:“亚文化与为它服务同时也利用它的工业之间有着暧昧含糊的关系”{17}。小清新亚文化虽然是以反消费主义的姿态出现的,但在当下这个消费主义横行的社会中,我们始终无法忽视经济力量对小清新亚文化的影响。
首先,对所有亚文化族群而言,确认和展示自己的身份是他们最乐于去做的事情。然而,在消费社会中,这种身份表征总是不可避免地建立在消费的基础之上。无疑,人们总是需要通过可见的行为才能真正建构自己的身份,小清新群体也不免要借助特殊商品的占有与展示来强化自己特定的文化身份。比如,为更好地展示自己的文化风格,爱好摄影的小清新可能并不满足于欣赏网络***片,他们会计划购买一套摄影装备来拍摄小清新式的照片……而随着风格表征与消费行为之间的关系变得更为密切,亚文化个体“先赋”经济资本的重要性也日渐凸显。尤其是当表征“我是一位小清新”的门槛开始降低,那些真正以行动来实践小清新风格的人会在圈内获得更多的尊重和“仰视”,然而,这些实践都必须以经济条件为支撑。因此可以说,尽管亚文化圈内有着一套以文化资本为轴心的理想秩序,但其中也隐藏着一套以经济资本为轴心的现实秩序,而随着消费主义力量的渗透,以文化资本为轴心的理想秩序正面临着被以经济秩序为轴心的现实秩序超越乃至替代的威胁。
其次,小清新文化虽然最初是以“小众”的姿态出现的,然而在消费主义的洪流中,它却逐渐从小众文化演变为大众消费,这一过程正是商业力量对亚文化进行“收编”的体现。我们知道,小清新文化的形成源自一部分人追求小众的文化品位的心理。然而,随着小清新的“品位”被商家们所熟知,市场经济的力量就开始不遗余力地致力于开发、运用小清新亚文化长尾的经济效应,于是,我们看到,不仅是文学、电影等文化市场,就连日常生活中衣、食、住、行等领域也纷纷开始以小清新风格来包装产品,以小清新为旗帜来宣传产品;陈绮贞、苏打绿、格子衬衫、棉布长裙等小清新文化符号逐渐成为大众时尚,家居小清新、甜品小清新等“XX小清新”更是泛滥成灾。此时,小清新风格所表征的文化意义及其抵抗意味已被彻底掏空,成为一种空洞的能指。由此,小清新亚文化失去了其特有的风格标识,逐渐被爱好小众、追求独特品味的小清新引领者所抛弃,甚至成为一个“贬义词”。可见,消费主义对小清新亚文化的反向侵蚀导致了小清新风格的丧失,而风格的丧失在一定程度上正意味着亚文化本身的“消亡”。
总而言之,小清新亚文化在其发展过程中展现了独具一格的风格与意义——即对纷繁复杂的社会现实和对机械化的社会结构的抵抗,对单纯、美好的文艺精神和温暖的共同体的向往。所以,被收编也好,被贬损也罢,对于作为风格的主体的小清新族群而言,风格所承载的身份认同与仪式抵抗,以风格为纽带的共同体的友谊,都是他们内心不可磨灭的温暖记忆。然而不可否认的是,虽然逃离社会纷争、营造精神世界是小清新族群的生活方式,但现实社会的纷争和残酷却是他们无法逃避的宿命。在消费主义的浪潮中,小清新由小众走向大众,由大众变为时尚,又紧接着被新的时尚冲刷为明日黄花。但无论最终结局如何,作为社会重聚背景下网络新媒介时代的一种文化现象,小清新亚文化的存在都是积极的,也是值得肯定的,它对于当代人的精神生活、对人与人之间的关系以及整个文化产业的发展所做出的贡献都是不能抹杀的。
注 释:
{1}{10}约翰·费斯克:《关键概念:传播与文化研究辞典》(第二版),北京:新华出版社,2004年,第243-244页,第243-244页。
{2}曼纽尔·卡斯特:《网络社会的崛起》,北京:社会科学文献出版社,2006年,第309页。
{3}{4}汪玲萍:《从两对范畴看滕尼斯与涂尔干的学术旨趣——浅析“共同体”“社会”和“机械团结”“有机团结”》,《社会科学论坛》2006年第12期。
{5}田毅鹏:《转型期中国社会原子化动向及其对社会工作的挑战》,《社会科学》2009年第7期。
{6}彭兰:《网络传播概论》,北京:中国人民大学出版社,2009年,第420页。
{7}Stuart Hall,Tony Jefferson:“Resistance Through Ritual”,London:Harper Collins,1976,pp.203.
{8}邱林川、陈韬文:《新媒介事件研究》,北京:中国人民大学出版社,2011年,第91页。
{9}{17}迪克·赫伯迪格:《亚文化:风格的意义》,北京:北京大学出版社,2009年,第102页,第94-95页。
{11}齐格蒙特·鲍曼:《共同体》,南京:江苏人民出版社,2003年,第2页。
{12}安吉拉·默克罗比:《后现代主义与大众文化》,北京:中央编译出版社,2001年,第82页。
{13}陶东风、和磊、贺玉高:《大众文化教程》,桂林:广西师范大学出版社,2008年,第299页。
{14}黄晓武:《文化与抵抗——伯明翰学派的青年亚文化研究》,《外国文学》2003年第2期。
{15}李邑兰:《从今天起,我宣布我是一个“小清新”》,《南方周末》2011年4月21日。
{16}胡疆锋:《意识形态·媒体·商品:亚文化的收编方式》,《现代传播》2009年第1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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