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
通知书下来的那天,你显然是气到了极点,恨不得像我小时候那样操起家伙就一顿好打。
事实上,你也确实那样做了,只不过在扫帚遇到我一副“有种你就打死我”的表情时前所未有地失手了。你把扫帚扔到地上,留下一句“不听我的话就别想从我身上拿一分钱”后就摔门而去。门重重地合上,发出的声音和以往我整出来的动静有得一拼。
门内是颓丧如战败公鸡的你,门外是怔在原地的我和弥漫在夜色里的委屈。
想不到你却是以这种方式让自以为翅膀硬了的我明白,其实我还无力举起叛逆大旗。
就像你不明白为什么我总要和你对着干,我也始终不懂为何你如此不讲道理。那天我准备好的诘问全都随着重重的关门声咽回了肚子里,以至于到最后我都不明白,为什么我就必须遵循你的意愿,长成你所想的模样。
02
你最终还是让我去报名了,可你也警告我,不要妄想去走艺考之类的捷径。
我虽然满腹牢骚却也无从发起,只好在周末时各种推脱,硬是把一周一回家拖成了一月一次。很多同学都不解我临近周末的抑郁,就连我自己也不解。可你却看出来了,你冷着脸说,如果不是没生活费了,你连一个月回家一次都嫌多吧!
我不委屈,因为我知道这是真的。因为远离桎梏,就连阳光也开始温暖而非灼热,生活有了点美好的样子。
03
我没想到一直像个战士的你会倒下。他们告诉我山石滚下来的千钧一发,你竟然跳过了两米多宽的沟躲过一劫。这样看来你的确是战士,可战士的脚也禁不住这样一崴。
我站在旁边愤怒地看着拄着拐杖的你,本来我是应该厉声责问你,然后各种威逼利诱让你去医院的,可是不知什么时候开始,我们已经习惯了彼此的沉默,任何带有关心味道的言语全都被掩埋在沉默里。
我只好像古时候太监般静候,等着你几个音节的差遣。
你说我不要紧,你得回去上课,听他们说落下一节也难补起来。我说没关系,我聪明着呢,听不听都一样。
你好像露出骄傲的表情,也许是想起我一直优秀的成绩。
这次我真没说谎,听不听一样,反正听了也白听。可是看到你的表情,我开始后悔用除了美术外的每一节课练习画画。
虽然我一直想知道如果我的画刊登在报纸杂志上,你会不会骄傲。
04
你还是知道了我成绩一落千丈的事。这么大的事,我也没想过要瞒住你。只是我没想到,你会把我喊回家。
要知道,初中的时候你就把请假作为头忌。
那天你一反常态,做了一桌子好菜还拿了两瓶啤酒,大有一副“醉笑陪公三万场,不诉离殇”的姿态。
我们很久没有这样,像别的母女一般促膝长谈。
那天我告诉你我的诸多不满,你也给我讲了我的身世之谜。
是一个很老套的故事,风华正茂的画家到乡下写生,和年轻貌美的乡下姑娘一见钟情了,然后带着姑娘到了城市。就像电视里演的那样,画家很忙,有时好久见不到一面,可是姑娘却迟钝地没有发现,直到一个穿着时髦的女人的来到。
姑娘最终不堪屈辱回到家乡,却发现自己肚子里多了一个小生命。
我知道,那个姑娘是你。你不顾家人的反对把我生下,想把我养成可以让你骄傲的模样,然后长成了如斯的样子。
05
那个画家的妻子过世了,他希望你能给他做续弦。
你用很无奈的口吻说,生你的时候没和你商量,现在问一下你愿意和画家一起过日子吗?
我想起初中的时候,你让我在家复习,我却偷偷看电视,然后你把我带到山坡上。
你说也不是要什么活儿,就让我晒晒太阳,免得发霉了。那个季节的太阳很辣,我们早上很早就起来,中午十点就下山,可是带在我头上的荷叶还是变得奄奄一息。
那几天,我甚至不敢正眼瞧你一眼。
如果我点头,你会不会轻松一点,不那么难过?
06
我们谁都没跟画家走,我在心里说,没关系,以后我养你。
你用画家留的钱为我报了美术班,你还是想方设法帮我走了捷径。
在艺术班,大家都只在意自己的梦想,彼此间少有接触,我不如原来那么开心了,画却画得一天比一天好。他们说,我的手天生是用来拿画笔的。
那天老师拿了江非的诗让我们自由发挥。在纸上信手拈来,你背着柴火的的背影在黄昏下略显萧索,那一丝白发却格外刺目。
他们都以为这叫“你背的柴火比前两次都多”,我淡笑,一笔一画写下在心里反复练习的字。
——其实我很想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