梅是岁寒之物,乍听总有凛冽的寒意,但在练束梅这里,一颦一笑间全是春日的和暖。
潜伏在主旋律戏剧中十二年,她一次次挑起年龄跨度巨大的角色,在单薄的阅历里任年月收获厚度,尝尽悲欢。
如今她带着全新的生命萌发新芽,享受着枝桠间透下来的稀疏阳光和绿意拥簇的清香,终于站成一棵树。
这个九月,练束梅回了东台老家。她安静歇着,在家门前逗逗小狗,看看书,琢磨剧本,准备迎接一个新戏的到来。唯一与以往不同的,是她烫了一头可爱的透黄小短发,让许多相熟的人都差点认不出来。“终于年轻了一回。”练束梅大笑道。
练束梅以往的剧照,的确让人感觉很遥远。总是绑着粗大的双麻花辫儿,额前贴着几撮飘逸的刘海,苦大情深地演绎那些或虚构或真实的历史故事,因此练束梅一度被人称为“主旋梅”。她听了这个词又开始乐,说特别理解观众这种想法,因为自己在戏剧之外也不爱曝光,很多人觉得她就是角色中的样子。曾经有不少导演在看了她的作品后,会把她唤来演四十多岁的悲情角儿,但当她真的到了跟前,下巴就会掉到地上:“啊?怎么是个80后的小姑娘?”
尽管练束梅有着长期的传统戏路,但她身上就是有一种浑然天成的耐看的美。前段时间热播的《三妹》,她流转的眼波里全是戏,这大概也是很多导演一眼相中的地方。《恰同学少年》给了她一个高起点,此后她对剧本的选择也苛刻,曾经有近一年“搁置”家中接不到合适的戏,后来一接就入戏太深,痛苦得差点再也不想演戏。
“但我是一个皮实的人。无论什么事儿,在我这到头来都是好事。”她庆幸那些磨难最终都变成恩典,也让她在今年迎来了一个颠覆性的时刻。与高云翔、马苏合作的《北上广3》让她脱掉了旧时的厚布棉袄和贤妻良母的形象,摇身变成辣妹,剪着时尚短发,穿着超短裤,脚踏两只船,把戏里的两个男人耍得团团转。她相信这是一个新的启程,但也更坚定自己作为演员的本分,就像三妹一样,不会忘记她脚下的大地。
活在不存在的命运里
练束梅三个字,看似搭配得很古怪,但其实是源自一个非常简单的取名方式:爸爸姓练,妈妈姓束,奶奶姓梅,一个人身上系着一个家族。听起来像是生来就带着全家人厚厚的期望,但练束梅又一直生长得特别快乐和自由。小时候爱在家里经营的饭店里唱卡拉OK,父母就把她送去学声乐,后来借着一个新鲜劲儿又报考了表演,家里就民主地让她自己做选择。
“我那时是一个特别内向的小孩,不善于表达,也不明白演戏到底是什么。但我一进入角色,就发现自己有异常旺盛的表现力。”当时老师布置了一个小品,让她扮演一个盲人,摸索着来到妈妈的墓地,练束梅就特别动情,一顿演技暴发之后拿下了专业考试第一名。
但人生这样彷如恩赐的开始,给练束梅带来了过多的阳光气息,这反而让她的演艺道路一波三折。二十三岁那年,她在《阳光普照大地》的剧组里遭遇“换角风波”,被整个剧组抛弃在宾馆好几天,越是努力,就得到越多的自卑,越多的苛责。这种压抑的情绪一直持续到杀青,后来练束梅才知道,导演之所以给她制造这么多的压抑,是觉得她的生活太平顺了,太有幸福感,满脸的阳光灿烂盖也盖不住,而那个戏要求她演一个被压迫的资本家的小姐,不逼她一把,她演不了。
这个戏教会练束梅把自己逼到一个极致,压榨出各种不知道的潜能。“演那个戏之前,我完全不会哭,顶多就是挤出几滴鳄鱼的眼泪,但演完之后,我的眼泪随时可以一泻千里。”自那起,她就特别愿意找折磨自己的角色,于是迎来了另一个极限――《赵氏孤儿案》。她十分清晰地记得,接到这个戏时她正在瑞士旅行,当时已经有将近一年没演戏了,当她听到是阎建刚导演、陈文贵编剧、吴秀波男一号这个组合之后,二话不说就飞回国。“这个组合太梦幻了,而且让我饰演吴秀波的妻子宋香,简直是天上的馅饼砸头上了。”
只是她没料到,这个“馅饼”让她噎得生疼。赵氏孤儿作为元杂剧四大悲剧之一,剧情特别虐心,而且放在象山这个又小又安静的小城镇拍摄,人的情绪仿佛被那个灾难的时代捆得窒息。“那时候每天的心情都像是一个阴沉的天空,我整整97天都跟人物一样生在里面,住在里面,吃在里面,走火入魔。那时候别人给我打电话我都懒得接,因为好像跟戏里的我没什么关系。”
这样一来,宋香演活了,练束梅整个人却时刻濒临崩溃。她说自己和吴秀波是一类人,演什么都掏心掏肺的,很多感情戏一条就过,两人似乎都活在某个激烈的沸点上,一点就燃。
尤其是拍摄程婴活生生摔死自己孩儿那一段,练束梅整个人陷入了真正的“惊疯”,开机前就在发抖,演完后整个魂魄都丢了,吴秀波也一样,拍完直接吃了速效救心丸。“真实生活中我不可能体会到那样极致的情感,但是演员,就是活在现实不存在的命运里,并相信那是真的。在那几个月里,我就是宋香。所有的眼泪,也都是真的。”
三妹:一棵在修行的树
在年轻的演员群体中,能一直坚持演年代剧的不多,特别在受到网剧剧烈冲击的当下,市场足以堪忧。但练束梅从不考虑这个,依然义无反顾地接拍了《三妹》。这是她在转型之前,拼了狠劲去演好的代表作。“其实我在拍的时候,就知道这是个很小众的戏。可是一个演员的艺术生命何其短暂,在有限的时间里做有意义的事,作为一个演员本身是多么幸福。”
《三妹》的团队在七年前曾与练束梅合作《七妹》,编剧站在一个“大女人”的角度来描写一个女人一生的命运,集结了中国传统女性关于忠义、良善的美德,悲情中传递着从久远年代跋涉而来的信仰与力量。
练束梅也不是没担心过艺术创作上的重复。她把剧本要来仔细研读,意料之外地被击中心底最柔软的地方。她说三妹的整个人生就像是用生命在修行的僧侣,但更像是一棵树:“她坚韧地站在那,根紧紧抓住大地,抓住抚养她的凤凰小镇与父老乡亲。她遭遇了事业的艰辛,爱情的磨难,亲人的离去,这些变故就像树上的叶子、花朵、果实一个个掉落,但她还坚定地站在那,迎来送往。因为她的根源在那,她要用自己源源不断的养分,供给新的叶,新的枝,新的果实。”
因此练束梅不愿意再把它当成悲剧去演,反而演出了一个非常阳光自信的大女人,迎风招展,在困难压迫之下不屈不挠。她把三妹演成了树,自己也活成了树,独自扛下九百多场戏,每天只睡三四个小时。有一场戏十分考验练束梅的体力,那是在严寒的冬天,戏中三妹的学生落水了,她要跳下零下十多度的河流里救起他,然后自己被湍急的河水冲走。制片方担心练束梅会病倒,她倒了整部剧就要停拍了,于是给她找了个替身,让她做一个假跳,然后让替身在水里扑腾。练束梅到了现场一看,摇头说这太不真实了,坚决不用替身。“这个情节的冲击力这么大,不用我本人演,会是非常大的遗憾。”但工作人员还是心疼她,就想了个法子,给她全身裹满了保鲜膜。结果适得其反,下水后,水灌到里面反而出不来了,而练束梅拍完那场戏要将近两个小时,把她冻得够呛,一上岸就哇哇大吐。但练束梅还是很高兴,说不能辜负角色,既然选了,就该活在那个世界里。《三妹》播出后,成绩一度冲到全国第二,对于没有所谓的大牌、大IP的一个中小成本制作剧而言,超出了所有人的想象。
我只提供表演,不提供娱乐
练束梅说自己是一个童心未泯的人,可以扛着沉甸甸的行李在英国翻山越岭地暴走,也可以随时在热情洋溢的巴萨罗那与路人跳上一支?flamenco舞曲,但在每天鸡飞狗跳的娱乐圈中,又非常没有娱乐精神,特别不爱说话。“我甚至不觉得自己有过一刻是在娱乐圈里。到现在为止我都有社交恐惧症,在人群中常常会想,千万别看到我,千万别看到我。这大概是我在戏里和戏外最大的反差。”
柯蓝曾带着嗔怪的语气说她特别不受污染,不会来事儿,她乐呵呵地点头说,对,我就是一朵奇葩。刚出道时,《恰同学少年》的制片人有一次想见见剧组演员,一起吃个饭,练束梅扔出一句,“对不起我是来拍戏的,不是来陪人吃饭的”,众人目瞪口呆。
如今说来是觉得有点傻,但这位江浙女孩身上似乎真的没有那种迂回、委婉的说话之道,简单耿直,非白即黑。在练束梅心中,演员是一个非常纯粹的职业,一直以来,公司每逢开宣传会议,给她出各种所谓“大家会关注”的方案,都会被她否定掉。“我为我的选择买单,因为我太要脸了,哈哈。”她说这个社会上,哗众取宠的人很多,往往会本末倒置,忘记自己的本分是什么。她所认同的演员,首先应该像一个手艺人,需要拿自己的作品说话,毕竟想哗众取宠很容易,但要让一个演员受到尊重,就是一件挺难的事。“我只希望提供给大家表演,而不是练束梅今天怎么了,明天怎么了。我挺普通的,没什么好让别人在茶余饭后谈论的。我没什么给大家娱乐的。”
在练束梅的概念里,快乐应该是属于自己的,她也没有娱乐大众的技能。因此下了片场,她更热衷于迈开步伐去看世界。她最近特别喜欢英国,觉得那是一个特别有绅士风度的国家,礼貌有规矩,到哪都特别讲究,最重要的是大家都不会像中国人这样忙忙碌碌,更多的是三五好友溜着狗,在太阳底下慵懒晒着太阳,享受时光。练束梅在那邂逅了很好的湖景旅馆,看了非常好的音乐剧,享受到戏剧之外更珍贵的生活。“你看有那么多形形的人,有那么多丰富的人生。世界这么大,人是很渺小的,我走出去,是为了回归到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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