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震之前,大多数人们是感受不到“山雨欲来风满楼”的。
因此,只要灾难尚未真正来临,每个人的日子都像一首诗,平平仄仄中不断续写。
但是,历史选择了1976,注定让这个年份成为多事之秋。
于是不得不回眸并且聚焦,那时候标语口号横飞的中国;
清贫安逸的冀东城市唐山;和热火朝天的样板企业开滦。
震前宽阔的街道和多层的楼房是唐山作为先进的工业城市的见证
这栋曾隶属开滦的洋房是唐山***府的接待处,也是唐山人心目中最“时尚”的场所。
开滦人爱玩儿,也会玩儿。50年代开滦的排球队打遍全国煤炭行业无敌手。
震前开滦所属的一座职工医院,无论是环境还是设施,即使在现在也不为过时。
那时开滦为每个员工提供的工作环境及福利待遇,令人羡慕。
整洁的小院飘散着虽不富裕却很安逸的生活气息
有人说,对于30岁以下的人来说,地震前的唐山像是个与世隔绝的梦。在没有建筑物可参照的情况下,想要还原这个梦境似乎变得格外需要想象力。但是好奇是禁不住的,越是难度大的事情往往越会引起人们的关注,于是照片、***画、长者的讲述……任何线索都有可能成为材料,填充想象的空白。
从照片上看,城市的发展逃不脱时光的烙印,唐山也是如此。在那样一个年代,唐山市民的穿着也是比较统一的蓝灰色调,唐山的街道也是布满了大红的标语。人们积极而友好,生活节奏不快,马路上不时有一辆行驶的公共汽车。
从讲述中想象,那时候人们肯定也说着俏皮亲切的唐山话,独特的腔调浸透了幽默、智慧和见过世面的自信的味道。对于这个城市来说,起步较早的工业给了它发展的充足理由,人们由农民变成了产业工人,同时也观赏过或经历过洋房子、跑马场、咖啡馆中的别样细致的生活。于是外来的风不知不觉中修改着建筑的轮廓和人们的衣食住行,而语言,只是最后沉淀下来的最稳固的风貌。
说起唐山的这股外来的风,就不能不说最先推开窗子的开滦。那年代整个中国虽然都已经不再讲究生活的精致和品位,但是开滦仍然是人们心目中“时尚”和“富足”的代名词。
地震前,唐山非常美,隶属于矿务局管辖区域内,遍地花园别墅洋房。最漂亮豪华的是铁菩萨山(现在的凤凰山)脚下的交际处。
开滦矿务局幼儿园是唐山最大的花园别墅,街道两旁都是梧桐树。
工人文化宫里有一座露天大舞台,里面还有古典欧式的花墙,上面爬满了青藤。文化宫里面正门一进去的那座残破建筑物,曾经是豪华的歌剧舞剧厅,并带有二层包间。
想当年开滦矿务局有自己的体育馆、游泳池(带有跳台),还有一个有落地窗的非常漂亮的大舞厅……
这是网上一位见证过当时的开滦的唐山人的描述,我不知道她有没有参与过开滦的生产生活,但能感受到她在说这段话的时候依然是情绪激动。
我们是带着更多更复杂的情感,去寻访地震前的开滦,那个热火朝天的开滦,那个丰富多彩的开滦,那个作为全国的能源支柱的开滦,那个历史悠远、韵味独到的开滦。
我于1954年开滦技校毕业,分配到矿上不久,很快进入行***行列,做团的工作。1976年,正是第四个五年计划闹翻番期间,我经历了,那时我担任林西矿革委会副主任。
当时林西矿年产460万吨,到1975年就翻上去了。煤炭部的口号是:翻上去不下来。翻上去是翻上去了,可不下来就要困难得多。与王进喜齐名的全国劳模侯占友下井时总是背着一口袋干粮打连班,地球转一圈,他要转一圈半。那时候为创高产,很多人还动员老婆孩子一起下井,我老伴也跟着下井,一共下了六回,在溜子上和煤。家属们下去起不了太大的作用,实际上是起一种声势、一种发动、一种激励的作用。
“”期间,各行各业都停工停业忙于造反,开滦作为中国的煤都,始终坚持了生产,那些副***们经常跟开滦打招呼,产量要翻番。当时开滦人的观念就一条:国家有困难,开滦就应该首当其冲来救急。1968年和1973年,***曾两次表扬开滦工人为国家:出了力,救了急,立了功。单从这一点儿看,开滦在全国经济方面的地位与作用是可想而知的。这是历史,是应该永远记住的。
――张凤阁原开滦矿务局***副书记
震前正是国家的第四个五年计划时期,能源紧缺,号称“打煤战”嘛,我记得最紧张的一次是1974年,有一天中央给我们打电话,说24小时之内必须把3万吨煤运到北京,要不晚上长安街两边的灯就不亮。
那时候我们的口号是把一个开滦变成两个开滦,在唐山矿,也就是把产量从210万吨提高到420万吨。怎么干呐?职工、家属全上阵,真跟打仗一样。工人呆在井下不出来,没日没夜地干,泥一把水一把啊。我老伴儿当时是街道干部,组织一帮老太太下井送水,老太太们小脚才这么小!井下的工人们觉着产量要是上不去就没脸上井见人。就这样,到1975年,唐山矿的煤产量达到了467万吨。
1976年,提出要“更上一层楼”,产量要超过500万,上缴利润要超过5000万。有一段时间,中央领导几乎一天一个电话,询问煤炭产量。据说当时北京几十个工厂不冒烟、大使馆暖气都不热。井下的工人们一听直掉眼泪,觉得给国家造成这么大的损失是他们的责任,觉得丢脸呐!还啥规定不规定啊,都玩儿命了。
到1976年的上半年,唐山矿的煤炭产量就超过了250万吨。我们定在这一年的7月28号开一个万人庆功会,庆祝时间过半任务过半。
――李玉林原开滦矿务局唐山矿工会副***
当年的开滦,汇聚着一大批杰出的人才,其中不乏一些拥有各种显赫背景的值得敬重的人物。例如著名的眼科专家梁少藻博士,就是著名革新人物严复的孙女婿。开滦日报总编辑李文华的父亲李九思是抗日英雄张自忠的部下。
我是1949年6月参加的二野,很快随部队进***大西南,参加了***重庆的战斗。1950年入朝作战,1954年转业到开滦。我爱人家与我家是世交,她从北京师范大学毕业后,也就来到开滦。
当时开滦的员工福利待遇非常好,吃水、用电、住医院都是免费的,而且节约用电还给发钱。那时我们的工资加起来130多块钱,生活得还是很不错的。能在开滦工作,可以说是一种荣誉和成就。
那时我的***热情高涨,除了自己积极工作,还几次给曾是中将的父亲写信,劝说他认真接受改造,为此还受到了组织的表扬。
“”中我们全家下放到远离市区的马家沟矿教书。教书的生活还是挺有意思的,我们在那里认识了许多工人子弟,与他们的相处中获得了难得的真诚与友谊。
1975年3月***中央特赦关押了二十多年的战犯,我父亲的名字排在第二。得知父亲特赦的消息,真是高兴,我们憧憬着能与父亲有更多相聚的时光。
记得临震前的那个夜晚,我们是听着楼下男孩的小提琴声入睡的,很晚很晚。
――李文华 原开滦日报总编,黄爱华 原开滦12中校长
不管世事如何变迁,生活还是会按照它的轨迹行进,成长、读书、恋爱、谈婚论嫁,人们不会想到很快将面临巨大的转折,容不得他们选择。
1966年我初中毕业,1968年下乡,1971年矿上招工回来的,在井下当采支工。张铁生闹高考那年,大学招生,我报名了,可区里不批,说我有海外关系,我一听急了说我有什么海外关系,他们说你看看你自己写的。
***前我父亲武汉大学毕业后到贵州那边儿教书,和家里失去联系了,因为战乱,我大伯就领着我们一家从淮安跑到扬州,在那儿,我大伯家的两个孩子上了的***校,后来一***就失去联系了,估计跑台湾去了。我一看,确实是我自己填的。
大学招过了中专又招生,区里找到我说这次一定推荐你,我说中专我不去!当时区里分连、排、班,我们连长就找到我母亲,说了这个事儿。我母亲就说,上什么学不是学知识?况且你这个基础,也就上个中专。这才去的峰峰煤校。
在开滦的时候我们70%是细粮,还发油票儿什么的;到峰峰一个月7块钱伙食费,包括零花钱,生活特别苦。开滦去了7个人,没多久全跑了,只有我留了下来。
――杨中开滦(集团)责任有限公司董事长
我是南方人,老家是广西,在广东上的学,1963年中山大学毕业后一直在开滦工作,应该说唐山开滦是我的第二故乡。
我是学东南亚历史专业的,按理说不应该搞这个,但1963年“调整、巩固、充实、提高”,全国大下放,所以我们那一届70%分到了煤矿系统。当时我们有7个同学来开滦,一开始也闹情绪,怎么念了5年大学上这个地方刨煤来了?进来后才开始慢慢习惯,当时我被分配到写作组,采访了不少一线的工人和干部,受到他们品质的熏陶和感染,发现这是一个典型的产业工人群体,这个群体把自己的命运和国家的命运紧紧捆在了一起。我们那一届60个分到煤炭系统的人,现在留下的不到10个,开滦最多。
70年代国民经济正是濒临崩溃的时期,这个煤非常紧张,特别是春节期间,北京都快没有煤了,市民连煮饺子都成了问题。为了保证北京人民吃上饺子,上海供上电,所以人家放假,我们搞高产。我那些年没有在家过过年,都是大年三十下井初一上来。
――郑锦铨原开滦矿务局副总经济师
李:地震前的唐山和其他城市一样,有一种不富裕的安逸。当时我在唐家庄矿,正和小毕谈对象儿,经常去看电影儿,有《杜鹃山》、《卖花姑娘》、《闪闪的红星》、《列宁在1918》什么的。大伙儿都说,我对象儿特别像《卖花姑娘》里的顺姬。
毕:1975年“评法批儒”,我是宣讲员,故事由他们工会编。我的故事是他编的,我就觉得他挺有才的。
他在唐家庄矿办公室,能搞到票,我记得那天是看柯湘(《杜鹃山》女主人公),他说9点票,你去吗?我说我不去。那会儿我在矿上的西门食堂工作,是团支部书记,看晚上9点的电影有顾虑,怕影响不好。
我领他上我们家去的时候,不光我们家不同意,我们街坊大妈大婶儿还给他取了个外号,“头排人”,其实是反着说的意思,说他不好看;可我就是觉得他特别有才,人也好。
李:我们家住林西矿,三间房,对面儿屋,一边儿一个锅台,当院儿靠西有个煤棚子,扒了,在那儿盖了间小屋,有10平米,准备结婚就住那儿。
毕:27号那天挺巧,我俩都是晚上10点班儿。那时候正是唐家庄矿的特大高产,产量翻上去下不来的时候,白天机关都关门,下井支援高产去了。我记着那天我们骑着一辆车子,他带着我,从老模范村去西门食堂。
――李大为 开滦集团文体中心主任,毕秀英 原开滦老干部处干部
唐山的面积约占全国的万分之一,70年代唐山产值约占全国的百分之一。1976年唐山正在兴建陡河电站,那是我国最大的火力发电站;开滦是中国的煤都,煤炭产量占到全国的十分之一;唐山还是“华北瓷都”,唐山还有冶金、纺织、水泥、汽车、机械制造等大型的企业,那时的唐山就是河北省最大的重工业城市,是国民经济的一根重要的支柱。唐山不同于一般的城市,整个城市围绕着开滦而发展,唐山矿就在市中心的位置,是开滦带动了唐山。
――常青原唐山展览馆专职摄影师
翻阅震前开滦的一些资料时,两份文件引起了我们的注意,那是关于防震抗震的文件。有记载,1976年春节,省地震局的同志曾到开滦矿务局,重点讨论的是开滦井下应该怎样防震抗震,他们对开滦的工作相当满意。那个时候开滦的几个地震监测点作为群测点,都在认真地进行着监测工作,特别是马家沟矿地测科的技术员马希融。
7月26、27日,相对平稳的北西道和北东道地电阻率值突然出现了同步急剧下降的现象,凭着多年研究的经验,我意识到表示大地震的应力高度积累所形成的暂时平衡已经被打破,微破裂加剧,随之而来的将是大地震的发生。望着观测记录,我深感责任重大,于是我拿起电话,向上级作了强震的临震预报。这时距离唐山大地震只有9个小时……
――马希融高级工程师地震前任职于开滦马家沟矿地测科
转载请注明出处学文网 » ·中国 ·唐山 ·开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