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十多年前,在我国所有书籍中,都找不到一个“她”字。那时的中文里,出现第三人称代词时,不管男女一律都用“他”字。因此,读者一碰上“他”时,往往产生疑惑――到底是男还是女呢?一眼无法看清,还得联系上下文,作一番推敲。后来,幸亏刘半农先生发明了“她”,一眼就大白了。
鲁迅先生曾在《忆刘半农君》中说,“她”和“他”二字是刘半农先生创造的。并称誉这是刘先生“很打了几次大仗”之一。
刘半农(1891―1934),名复,江苏江阴人,是新文化运动初期重要的作家之一,也是著名的语言学家。当时,他年纪不满三十,就已在全国最高学府――北京大学任教了。
1918年8月,《新青年》第5卷第2号发表了散文家周作人所译的瑞典短篇小说《改革》。周先生在其“小引”中披露了刘半农提出以“她”和“他”并用来区分第三人称的性别的主张,引起了刘半农的同事、好友及其他一些人的关注。周作人虽然觉得“她”字极好,但考虑到印刷厂没有“她”字之模,铸造新字会带来许多麻烦,所以并没有接受“她”字,而主张仿照日语用“彼”与“彼女”来区分第三人称性别的方法,在“他”字下面加一个字型小一半的“女”字来表示女性的第三人称。他在《改革》这篇译作里,就用了许多的“他女”。
1919年2月,《新青年》第6卷第2号刊出了语言文字学家钱玄同与周作人讨论女性第三人称代词问题的三封信。钱玄同认为“他女”不妥,其理由之一就是读者不好办:究竟是读“他”一个字的声音,还是把“他女”两个字的声音一起读出来好呢?钱玄同又另拟了三个方案:一是采用刘半农的“她”字;二是新造一个“女它”字,三是干脆用一个相应的英语词汇。周作人对这三个方案均不赞同,却放弃了“他女”的主张,然后又提出采用古文中的“伊”字的方案,以为此字既不使印刷厂为铸造新字而为难,声音也与“他”字有别,不致混淆,可以一举两得。于是,钱玄同便赞同了用“伊”的主张。此后,某些新文学作家对此也表示认同。在此期间,胡适先生曾提出以“那个女人”来替代“她”字的主张,却似乎无人附议。
刘半农采用“她”字的主张,仅在同事和朋友之间说说而已,并未发表过见之于书面的意见,即使对周作人与钱玄同的讨论,他也未曾发表过意见。1920年春天,刘半农已赴英国(次年夏又转法国)留学,在伦敦大学深造,本来这件事情似乎与他无关了。不料,国内有些学人对“她”字评头品足,甚至因意见不一而打起笔仗来。于是,刘半农于6月6日撰写了《她字问题》一文,刊载于8月9日的《时事新报》“学灯”副刊上,对“她”字阐述了自己的看法。他说:“一,中国文字中,要不要有一个第三位阴性代词?二,如其要的,我们能不能就用‘她’字?……我现在还觉得第三位代词,除‘她’字外,应当再取一个‘’字,以代无生物。”这是刘半农第一次公开地较为系统地阐述自己关于“她”字的主张。他认为,只用一个“他”字,会使人称性别含混不清,“伊”字虽有可取之处,但因为通用的地域狭小,难求普及,而且这个字偏近文言,嵌在白话当中很不相宜。而“她”与“他”字结构相似,分辨却明显,容易辨认,是女性第三人称最理想的代词。
刘半农的主张第一次在此得到阐明,其影响也随着这场论争迅速扩大,赞同者与日俱增。但对“她”字持否定意见的也大有人在,其中反对最为激烈的是一个署名为“寒冰”的人,他接二连三地发表了《这是刘半农的错》、《驳〈她字的研究〉》和《再驳〈她字的研究〉》等文,极力反对“她”字的存在。
由于刘半农创造的“她”字作为专指女性的第三人称单数代词的科学性和可行性,表示女性最为确切,因此,尽管“寒冰”等人拼死拼活地反对,也是“沉舟侧畔千帆过,病树前头万木春”,“她”字终于逐渐为人们所接受,并通行全国,成为现代汉语中一个不可缺少的规范字。
在有关“她”字的论争期间,还有值得一提的是,刘半农为了推进“她”字的广泛使用,曾于1920年8月6日写了一首别开生面的白话诗――《教我如何不想她》,第一次将“她”作为女性第三人称代词正式使用。其诗云:
天上飘着些微云,
地上吹着些微风;
啊!微风吹动了我的头发,
教我如何不想她?
月光恋着海洋,
海洋恋着月光;
啊!这般蜜也似的银夜,
教我如何不想她?
水面落花慢慢流,
水底鱼儿慢慢游;
啊!燕子你说些什么话?
教我如何不想她?
枯树在晚风里摇,
野火在暮色中烧;
啊!西天还有些残霞,
教我如何不想她?
这首诗抒发了身在异国的诗人思念故土、眷恋祖国的浓厚赤子之情,激起千千万万读者的共鸣。后来,这首诗又由著名学者、作曲家赵元任先生谱曲,经百代唱片公司灌制唱片发行,遂成为一首脍炙人口、广为流行传唱的抒情歌曲。
据说,后来有位十分喜爱这首歌曲的青年竟然猜想,作者一定是位风流倜傥的才子,很想一睹其风采,便到赵元任家里去探问。恰好刘半农正在赵家喝茶谈天,赵元任夫妇就向那位青年介绍道:“这位就是刘半农先生。”青年一看刘半农,大出意料地惊呼:“原来是个老头啊!”惹得满座大笑。尔后,刘半农为此事还风趣地写了一首打油诗:
教我如何不想他,
请进门来喝杯茶。
原来如此一老叟,
教我如何再想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