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为一个记者,我真实地走进了王顺友马班邮路上的生活,我真实地领悟了高原上被人们称为“圣洁之花”――索玛花儿如诗如歌的内涵
第一眼见到王顺友,感觉他就像深山里一块未曾面世的石头,没有任何当下社会那些见惯了的概念烙印,真实得就像婴儿的第一声啼哭。望着他,我第一次失去了固有的思维方向。
采访的感受是空前的。在跟随这位乡邮员历经了白天,黑夜,寒冷,酷暑,高山反应,极度疲劳,以及种种惊恐和危险之后,我被自己从未体验过的另一种人生,深深地震撼。分手那天,站在漫山遍野盛开的索玛花儿丛中,我想说什么,一时竟无语。那一刻,心里知道,再也不会忘记。
长篇通讯《索玛花儿为什么这样红》由新华社播发后,我在网上读到了成千上万的读者留下的感言:
――这才是民族的脊梁,这才是个汉子!!!!你潮湿了我的双眼!!!!!
――真的感动啊!向中国人民的好儿女致敬!
――无语!感谢记者!记者、王顺友、王顺友的马都是感人的!
……
只有走进他的邮路,才能走进他的心跟王顺友走马班邮路,在我的记者生涯中,添加了好几个第一。
进入毗邻青藏高原、一天要经历4个季节、海拔落差以3000多米的幅度上下变化的小凉山采访,在我是第一次;在苍茫的原始森林覆盖的荒无人烟的深山里要风餐露宿、跋涉三天两夜,在我是第一次;在崎岖险峻的山路上骑马行进,在我更是第一次。
坦白地讲,一开始,我对能否跟随王顺友走下这一段不到他全部邮路的六分之一的路程,心里并没有把握,甚至有一点点惧怕。
从北京到达木里,见到王顺友,我怔住了。这个矮小苍老的苗族汉子,不会寒暄,不会应酬,长年与马为伴的邮路生活,让他在人前极不自在,话很少,半天憋出一句,绝超不过5个字,只是那一双单纯而倔强的眼神,让人能感觉到他心底存有的波澜。
我还见到了王顺友的妻子韩萨,一个善良而艰辛的苗族女人。由于生活得太过沉重,话同样很少,46岁的年纪,已经苍老得像一个婆婆,只是默默地投向丈夫的目光,透露出她一颗生动而深情的并不苍老的心。
我还见到了王顺友那匹眼睛似乎会说话的马,当主人用手一下一下为它梳理着马鬃时,我能感觉出他们之间那种亲密无言的默契。
我开始意识到,我所面临的采访,是一次几乎无法用语言进入的采访。在王顺友这个人物身上,没有我见惯了的那种作为“典型”的一层厚厚的壳,没有我习惯了的那些时尚语言打造出的时尚概念,也没有了让我不花太多力气、仅凭交谈就可以走进他心灵的捷径。一切都没有了。
但正因为如此,这也是一次令人神往的采访。面对着这样一个一年有330天独自行走的、没有任何修饰的、原生态的人物,要了解他、懂得他、走进他心灵的唯一办法,就是走进他的邮路。因为邮路就是他的生活,邮路就是他的心!
我被一种真实的生活、一颗真实的心所诱惑。一个记者能在生活中去寻找和发现,是一件令人激动的幸事。
那个清晨,我们采访团一行跟着王顺友和他的马出发了。
在那个高原的夜晚,我终于开始触摸到一路寻找的那颗心。
“路”这个字眼,从我小时候起,就始终对它充满了诗意的想象。眼下,对即将要进入的王顺友的马班邮路其艰难,我有着一大堆的设想。然而,真正走进去才知道,我的想象力是多么的苍白。
“这叫路吗?”这4个字的疑惑从一开始上山,就不断在我脑子里纠缠。盘旋于悬崖峭壁之间被来往的骡马踩出的一行脚窝窝;由雪水和雨水在七上八下的山梁中冲刷出的一道沟壑;徒步行走,没有一步能平稳的放下一只脚;骑在马上,感觉就像是悬于崖壁之间的一种生死未卜的惊险游戏。
行进的队伍终于开始接二连三的出现险情。先是一位记者因紧张而不适,从马上晕倒;接着又一个记者不慎从马上摔下,头破血流;没多久,一位摄影记者因马一脚踩滑,随马跌向悬崖边,幸亏马夫眼疾手快,拼了命地把马拉住,马上的人躲过一劫,两只死死抠住马鞍的手却被磨得血肉模糊。
中午时分,当队伍到达一个叫树珠的村落时,带队的同志临时做出决定:所有文字记者全部下撤,只留电视台和摄影记者跟王顺友继续前进。
我茫然地望着远处,心头若有所失。那还有的很长很长的路呢?那还未全部展现的另一种生活呢?那一颗我渴望能触摸到、感受到的邮路上的心呢?……一个个问号,就像是一个个钩子在勾住我,我无法抗拒。
万分感谢带队的同志,在沉默半晌之后,他破例批准了我的请求。这之后,我们进入了真正意义上的原始森林。山峦交错叠嶂,古树遮天蔽日,山道也越来越险,许多地方几乎就是踩着悬崖边行进。当我骑在马上,走过一段最险的山道时,斜眼望去,一个马蹄之外便是深不见底的万丈悬崖,我大气不敢出,两手紧紧地抓住马鞍,脑子里不断闪现着一个念头:万一马踩滑了怎么办?万一……会死吗?会的……。
马终究没有“万一”,它把我驮了过来。那一刻,我无声地流泪了。不是为自己,而是为王顺友。在这样一条生死路上,他一年走330天,走了整整20年,而且还在继续走着。他凭了什么?他为了什么?在这个朴实的乡邮员心里,该有着怎样执著的信念?又该有着怎样炽热的忠诚?
路在我的面前渐渐成为有生命的物体,我能感觉到内心与它越来越深入的交流。
临近傍晚,我们翻过了海拔4000米的察尔瓦梁子,在一面山坡上就地宿营。篝火旁,一群从十几里外跑来的山里的孩子们,和我们拉成圈儿跳起了舞。
喝了几口酒的王顺友也被拉了进来,开始他有些羞涩,很快便如醉如痴。跳着跳着,突然,他用手捂着脸哭了,泪水不断地从手指间滚落下来。他说,他太高兴了,今晚就像做梦,20年里,在邮路上从没有见过这么多人;他说,如果天天有这么多人和他在一起,他愿走到老死;他还说,一个人在路上太孤独了,可是他还要走下去,因为大山里的乡亲们少不得他。火光映着他兴奋的脸膛,打开的心绪一发而不可止,他又讲了许许多多和马在一起的故事……
深夜,我躺在帐篷里,辗转反侧,一夜无眠,泪水静静地淌下来,又淌下来。在这个高原的夜晚,我终于开始触摸到我一路寻找的一颗心。这是一颗如阳光一般温暖、明亮、灿烂的心啊!他就像一个殉道者,一个人默默地承受着邮路上种种的艰辛和常人难以忍受的孤独,他的心头很苦。但是,他却把这杯苦酒在“为***和***府做事了不起,为人民做事了不起”的使命感中,酿成了一泓甘泉,带给大山的乡亲们。当乡亲们因为他的付出而获得快乐时,他便有了莫大的幸福!
清晨,我走到山泉边洗脸,看见王顺友正在给马备鞍。远处,大片大片的索玛花儿就像蓝天上飘落的云霞。忽然间,我觉得眼前这人、这马、这路,渐渐融化在这云霞之中,像燃烧的火,无言而壮美。
把最真实的王顺友从大山里捧出来,把最真实的感动传递给读者回到北京坐在电脑前,两天,写不出一个字。刚刚过去了的马班邮路上的情景,就像走马灯一样在我眼前旋转着,太多的镜头,太多的思绪,心涨得满满的。我该怎样把让我哭让我笑让我夜不能寐的乡邮员王顺友从心中倾吐出来呢?我该怎样向千千万万的读者传递出内心的感动呢?
我再次像一个跋涉者,努力寻找着通向彼岸的路。
记起一位哲人说过的话:“在道德的力量中,真实是最具有震撼力的。”我回味着。
回顾这次采访,之所以对王顺友这个人物有如此强烈的感动,对这次经历有如此刻骨铭心的记忆,不正是因为它的真实的力量吗?作为一个记者,我真实地走进了王顺友马班邮路上的生活,真实地体验了他的甜酸苦辣,真实地感受了他质朴而高尚的心,乃至,我真实地领悟了高原上被人们称为“圣洁之花”――索玛花儿如诗如歌的内涵。
我对自己说,好吧,那就把最真实的王顺友从大山里捧出来,把最真实的感动传递给读者,把带着高原土、高原风的索玛献给千千万万如索玛一样的普通人!
3个夜晚,长篇通讯《索玛花儿为什么这样红》完成了。那一刻,我感受到一种心灵洗礼之后的辽远与宁静。
短短几日,马班邮路乡邮员王顺友的事迹传遍了城市乡村,感动和震撼了无数颗心灵。
几天后,王顺友事迹报告团来到北京,我又见到了这位矮小苍老的乡邮员。
那天饭桌上,许多人与他举杯喝酒,我也走到了他的面前。不想,他竟提出一个特别的要求:“张记者,我们喝一杯交杯酒吧。”我楞了一下。望着他真诚质朴的目光,我举起杯子,挽过手臂,与他喝下了交杯酒。他的眼里开始有泪,突然,又蹦出一句:“你写的,我看了。你最明白我心头。”那一刻,我佯装心不在意,眼睛使劲地望着天花板上的吊灯,不让泪水流下来。
作为一个记者,我一生中享受到了太多的与一个人、一颗心、一个灵魂的相互碰撞、相互交流,最终留给我长久的感动与滋养的幸福。采访王顺友和他的马班邮路,让我再一次体味到这种幸福。从这位大山里乡邮员的身上所传达出的关于生命的价值、人生的幸福种种,都将不断地启示着我:怎样做一个记者?怎样做一个人?同时,这次采访本身,也让我更深刻地体会到:生活永远是记者心灵的源泉;真实的,才是具有震撼力的。
《索玛花儿为什么这样红》获得中国新闻奖后的一天,国家邮***局用一辆特快专递邮车给我送了一大盆生机盎然的绿麒麟和一封信,信中说这是全国邮***系统干部职工的心意。我在心里对自己说:珍藏起这一切吧,王顺友以及千千万万个与王顺友一样平凡而高尚的人们将是我一生的动力。
(作者为新华社国内部记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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