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于老子来说,不幸的是父母亡失,幸运的是养父母对他的养育健康而通达,对他关爱有加,并给予充分的自主自由。特别是青少年时代的老子,还幸运地遇到了明师和益友。
老子的家乡苦县曲仁里,听说以前是林木水草繁茂之地,鹿群极多,白鹤飞临,间杂其中,鹿鹤同春,美妙至极。这个曾称鹿邑的美好家园却一变其名称为苦县,真的如乡亲所说是穷山恶水之地了。
乡亲们说,这是命。从小到大,老子对命这样的话都听厌了。大家熟悉方圆十里的一草一木,而除此之外,一无所知。日子的分别就是:太阳晒屁股了,太阳有一人多高了,太阳到头顶时,太阳落山时……太阳底下没有新鲜事。
他们日复一日地、年复一年,生生世世地过下去。但老子不能。他想,宿命、天命之外一定有一条路,他要通过这条路走出童年的王国。
乡亲们似乎也知道老子跟他们不一样,就有人对老子的养父母说,这个小老子有出息,该让他识字啊。养父母说,那敢情好啊,我们省吃俭用也要供孩子的。
苦县离周都洛阳很近,尽管有一些山丘,但从洛阳到苦县几百里的路程还算是一马平川。尽管穷苦,但老子成长的环境并不闭塞,夏、商、西周三代的故事老子都听厌了。
东周的衰微,使得不少学习过王室***典的人失意于朝堂,而游走民间。老子的养父养母就曾请过这样的人给老子开智启蒙。其中,最为老子感念的明师就是常枞老师了。
没有人知道常枞的来历,这是个上知天文、下懂地理的人。跟随常枞的青少年时光,是快乐的,又是忧患的。
当常枞给老子讲解诗的大意,跟老子一起吟诵那些美丽的诗篇时,师徒二人是快乐的,像是沉浸在商周那“五百年的歌唱”里了。“昔我往矣,杨柳依依;今我来思,雨雪霏霏。”当常枞给老子讲解炎黄以来的治乱时,师徒二人又是忧患的、叹息的。“百川沸腾,山冢萃崩。高岸为谷,深谷为陵。”
没有任何功名利禄的常枞老师,却有着中国的一切。在老子眼里,他就是中国,是天地开辟以来的历史,是诸侯开拓疆域的大陆,是天覆地载的化身,是天地、自然和历史的人格象征。
是常枞老师让老子知道,炎黄蚩尤大战的重要性。黄帝一统天下,但黄帝处理炎帝部落和蚩尤部落的方式是暴力的,和平统一是强力镇制下的稳定,自处、相处彼此防范而无力共和,这种均衡的脆弱从一开始就注定了。从此,人们开始强化不劳而获,人们不去生产创造,而是去争夺别人的所有。力成为人们之间的标准,虚妄的部落生死成为个人生存的意义。
那种德治、孝治已经无济于事了,时代不可避免地由争夺来决定。人们在自己和同胞之间建立起禽兽不如的丛林法则。
然后是大禹治水,那最后的神,华夏人的大功臣,给人们树立了一个高标典范,却在临死前也杀人立威。更严重的,他的儿子启以天下为私。这种意识经过夏、商两代强化,到周朝,王道乐土跟一姓之私不可分地结合在一起了。“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
有扈氏为义而战,夏启镇压;少康***;夏桀无道,商汤代夏,……都充满了杀戮。小小的偏居一隅的周,了天邑商,那种以小胜大的不可思议,那种血流漂杵的残酷场面,同样是有史以来空前的。暴力借王霸的名义似乎一统天下,以周公的大才睿智,制礼作乐,礼仪三百、威仪三千,规定了天下每个人的坐标、位置、言行方式,他同样需要以暴力作后盾,东征三年才能压服叛乱。成功也只是暂时的,成康四十年间刑错不用,可谓大治。但宣、幽蠢蠢欲动,为所欲为,导致周***衰败.厉王不思悔改,相信暴力,弱小的人们只能道路以目,结果国人***,厉王只能逃到彘,一个名叫野猪出没的地方,并死在那个猪狗不如的地方。
常枞老师说起国人***来,总是充满了惊奇和赞叹。在那以前的历史里,人们总以为只有地域、部落间的战争,也只有这种战争才有胜负的可能性。人们很少以为部落内部、同姓同胞之间也有你死我活的战争,弱小的百姓、国人、野民也会有力量反抗。人们总以为那种上下等级秩序是永恒的,在上者强有力,在下者弱势,这个秩序是天经地义不可改变的。但弱者一旦觉悟,那些作威作福的所谓强者不过是可笑的僵尸。
登彼西山兮采其薇矣。
以暴易暴兮不知其非矣。
(作者为学者、诗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