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纪念中国话剧百年的文章中,一些学者认为,中国话剧要提升到一个新水平,需加强对外国名剧和戏剧论著的译介、出版,进一步学习借鉴外国话剧的历史经验。可见,东西方戏剧的关系问题是很受大家关注的。所以,当我第一次看到廖奔新著《东西方戏剧的对峙与解构》时,就产生了很大兴趣,很快就看完了全书。
廖奔出版过多部戏剧史和理论方面的书,在这些学术经历基础上撰写的新著《东西方戏剧的对峙与解构》,无论在理论思考的深度还是学术视野的广度上,都可圈可点。全书分上下篇,上篇论述东西方戏剧格局的建构,下篇介绍二千年来中西戏剧文化互渗的情况,另以分析东西戏剧文化碰撞中的梅兰芳现象作为附篇。其中,上篇是全书重点所在。
在书中,作者为我们描述了东西方戏剧如何从同源萌生到双水分流,再发展到当下的混融状态。无论东方还是西方,戏剧都产生于原始思维支配下的巫术模仿,古希腊的悲喜剧源于酒神狄俄尼索斯的祭祀活动,印度梵剧从对世界保护神毗湿奴及其第八化身黑天的祭祀仪典中发展而来,中国戏曲成熟虽晚,但也可在傩、雩、蜡以及《九歌》祭仪中找到其最初踪迹。在三大古老戏剧形成的过程中,我们能找得到它们之间互相影响、互相渗透的蛛丝马迹。如古埃及的原始祭祀活动,对从祭神中形成的古希腊戏剧发挥了影响,因为希腊多数神的名字以及很多祭神的仪式和风俗都是从埃及传入的。亚历山大东征,将希腊戏剧带到中亚和印度。佛教东渐,使印度梵剧通过文化渊源的延伸对中国戏曲的形成产生了影响。
当然,即使在起步阶段,东西方戏剧的舞台样式、美学原则就有了很大区别,文艺复兴以后,两者的分野愈益明显。西方戏剧在理性主义思想影响下,以戏剧为生活的真实再现的观念膨胀,戏剧表演中的假定性被逐步摘除;分析原则使艺术手段日渐单一,戏剧的类型区分开始出现,话剧、歌剧、舞剧日渐成为彼此***的三大舞台样式。东方戏剧则在世俗宗教情绪的裹卷下,形成诗、歌舞同台的舞台手段,线状延伸的叙事方法,以及程式规范、虚实相生的表演技巧等特点。不过,分久必合,进入近代以后,东西方戏剧又呈现出回归与互补的局面。西方文明的崛起,西潮东渐之势的形成,促成了东方传统戏剧的裂变,西方写实戏剧的舞台手段被东方戏剧当作改造自身的范本。西方戏剧则多层次多角度地从东方戏剧发掘并啜吮一种属于艺术本原的精神,增大戏剧表演人的内在自我的力度和深度,使观众逐渐从幻觉的统治中***出来,走向感知的自由。
和我的粗线条的复述不同,廖奔在书中作以上描述时,文思缜密,雄辩滔滔。由于他着重探讨的是东西方戏剧的美学性格与思维特征,所以行文颇具理论思辨的风采与魅力。统观全书,《东西方戏剧的对峙与解构》还有如下三方面的特点:
首先是放眼世界的宏观视野。既然是研究东西方戏剧的关系问题,那么高屋建瓴的宏观视野是理所当然的。但这里仍有两点要特别指出。
一是涵盖全面。全书所论除大家平时比较了解的欧洲戏剧和中国戏曲外,还以较多篇幅谈到了印度梵剧,日本能乐、狂言,还谈到了我们较少了解的印度尼西亚、马来西亚、柬埔寨、泰国、越南等国家的戏剧,使书中“东方戏剧”的概念显得名符其实。二是例证翔实。宏观研究易失之于疏空,但我们读此书却无此感觉。随着论点的展开,书中都有要言不烦的实例支撑。如谈到梵剧可能经南洋水路对中国南戏的形成起到推动作用时,作者除提到浙江天台山国清寺曾发现梵剧《沙恭达罗》的写本外,还提到马来群岛佛教文化的古老痕迹,以及印度商船携带宗教保护神并履行戏剧祭仪的猜测。书中还有相当篇幅的注释,它们作为正文的补充,两者相得益彰,达到了宏观研究与微观求证的结合。
其次是较高的学术含金量。作为一本专著,其根本的价值只能体现在学术上。本书从戏剧观念和戏剧样式的角度论述东西方戏剧的同异,探讨其美学根源与思维根源,解释东西方戏剧分野及二十世纪后双方靠近的历史原因,在解释和探讨上述问题的过程中,作者常能作出一些独特的见解。如在肯定东方戏剧对于善与美的追求的同时,也指出了其负面效应:过分追求善的结果是艺术的伦理化,中国艺术直到今天仍然存在着对艺术过分的伦理功利要求的缺点;过分求美的结果是舞台技术的复杂化,形式框架的定型化,“它使戏剧日益构建和完善起与现实人生隔离的自我封闭的循环体,从而把自己的生命力限制在一个遥远的萎缩的时空中去完成理想的梦,而遏止了自己向未来延伸的可能性,这导致东方戏剧形态一个接一个地消失在历史中”。这样的评说很发人深省。
书中对西方戏剧在求真观念下一步步走向困境的梳理分析也非常到位。西方戏剧是在求真的戏剧观念指导下发展起来的,其间也积累了丰富的艺术经验,但以戏剧为生活的真实再现的观念形成之时,即包含有一种危机。进入十九世纪后,求真的意识逐步被推向极致,诸如“第四堵墙”的理论,演员彻底进入角色的要求,在舞台上炒菜、倒污水、洗澡等等的做法,都宣告西方戏剧在非假定性道路上已走到了尽头。廖奔指出:“艺术永远无法超越手段和工具的限制而实现生活真实,艺术的目的也不应该是对生活进行再造,用违背艺术本质属性的方法来艺术,只能走向艺术的反面。”
其三是强烈的当代意识。作为学术著作,此书绝不是一本书斋气很重,离现实很远的高头讲章,而是充分表达了作者对当下戏剧命运的关怀――中国戏曲的困惑,话剧的茫然,均在作者的视野之内。面对当前戏剧不景气局面,廖奔一点没有颓唐之意,相反,经过深入研究后,他满怀信心地指出:世界进步了,认识拓展了,文化发展的多元观已进入人们的普遍社会视野。一个世纪以来,东西方戏剧越来越靠拢,这证明世界的趋势是人类精神的彼此靠拢。按这样发展趋势,我们将迎来一个“世界戏剧”的时代。“它的内涵既是东方戏剧又是西方戏剧,既是外来戏剧又是民族戏剧,既是古代戏剧又是未来戏剧,它的概念就是全部的人类戏剧集合体”。
转载请注明出处学文网 » 东西方戏剧的互渗与融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