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1年4月18日,张楠带着病痛坐了一个晚上的火车,终于到了北京。她是带着梦想去的,她希望在有生之年,能够看到她的诗集出版,能够闻到那会令她心颤的墨香。去之前她在青岛某医院做了透析,还输了400cc血,要不然,她怕这一走,就再也回不去了。她的诗集,只差一篇序就可以排版印刷了。意想不到的是,当她赶到北京的时候,答应为她写序的诗评家去唐山出差了,得好几天才能回来,她只好一个人呆在京郊一家叫做五色石的小旅馆里等待。张楠说,这或许是她生命中的最后一次等待,但如果她真能等到诗集出版,那就是诗歌延续了她的生命。
张楠家住青岛市市南区,她的丈夫是一位普普通通的集装箱检修工,夫妻俩有一个将满7岁的女儿。张楠说:“我是一个普普通通的人,我的生活也是那样的平淡,以致于除了我的病和我的诗,就没有什么其他事儿了。”张楠今年32岁,但看起来没有那么大,别人都说她年青得像个小姑娘,听声音也像个小姑娘。
1993年以前,张楠还不是青岛人,而是河北沧州农村的一名小学语文教师,她的父亲和弟弟都是打渔的。她的丈夫也是河北沧州人,1984年的时候举家搬到了青岛,他的父母希望他能在老家找个媳妇,他们觉得老家的女子朴实孝顺而又不乏女人味。于是经人介绍,张楠就嫁到他们家里来了。
丈夫爱家爱妻子爱女儿,妻子爱丈夫爱公婆爱孩子,生活是极平淡的那种。但张楠说,这正是她想要的。
1999年冬天,严重贫血的张楠遭遇了一场不期而至的昏厥,医生的诊断是:尿毒症晚期!
张楠说:“我经常在想,一个热爱家庭、热爱生命、热爱大自然的女子,一个看见五月里花儿热情地开放就会充满激动的女子,一个听着小提琴奏起《梁祝》就会热泪盈眶的女子,谁会那么狠心,替她预约卧床之后的死亡呢?”
自从知道了生命的终点就在不远处,张楠内心深处就笼罩了一层厚厚的阴云。她觉得自己年纪轻轻就患上绝症太冤枉,她不想死。两年来,家里已经为她花了9万元钱,但她的病情依然是每况愈下。张楠说:“家里已经尽力了,自从患病以来,全家人就没添过一件新衣服、一样新家具,过年时也只吃一点点肉。就这样,每个月几千元的透析费和药费仍然负担不起,本应每周做二到三次的透析目前变成了只做一次。”
即将失去生命的人才能真正感觉到生命是多么可贵。每当在街上看见健康活泼的孩子,她都会由衷地生出羡慕之情。或许就是这种患病的痛苦和对健康生命的渴求,反而让她平静下来,躺在病床上,重拾中学时代的爱好,拿起笔,用诗歌记录她三十年的生命感悟。近两三年来,她已经在杂志上发表了不少作品。
但如果谁说张楠现在已经对延续生命彻底失去了信心,那就错了,张楠仍然在渴望奇迹出现。她在一首《我在北方》的诗中说:亲爱的情人/如果有一种祈愿叫来生/我会如一株水草/绕在你生命里成长。
张楠说:“我的家庭像一汪清泉,平静的水面会有涟漪的吧,但也是那样的轻柔。自从我生病以来,就一直处在家人的挚爱浓情当中。”
张楠的丈夫工作很辛苦,每周只能休息一天,而且经常加班。每次回到家,张楠总是先放好水,让他洗那检修集装箱时弄得油巴巴的手。得病之后,张楠经常在家里哭泣,而丈夫就在一旁苦劝,他总是以那种老实忠厚的男人独有的宽怀对妻子说:“我手里只要有一分钱,也会拿出来给你治病!”每次听丈夫这么说,张楠有一种非常沉重的负疚感,心里想,真不如早死了算了,也好让丈夫早些解脱。有一次,张楠只身去长春看病,在回青岛的路上,一位经商的老先生看她脸色不好,便问怎么了。听完张楠的讲述之后,那位老同志说:“你的丈夫是个非常了不起的人。现在的年轻人,有几个能够承受那么大的经济负担?早就跟你离了!”
由于母亲病重,女儿丹丹懂事多了,经常在妈妈难过时给张楠擦眼泪。
张楠说她是个感情细腻的人,喜欢弦乐,特别是小提琴,那种委婉、细腻、深情的调子往往令她感动不已,因此,她将自己的诗集命名为《温柔为弦》。一位诗评家看了她的诗,评价说:张楠的诗精巧、纤美,将“精致的苦难”化为波动的涟漪,在心中荡漾开去。
的确如此,在张楠最喜欢的一首爱情诗《想念五月》中,我们能够深切地体味到这一点:一场爱情/按预约死去/我看见黑暗拉长岩石的目光/我第一次怀疑/一株临风的麦子/还存在美感/还会在阵痛的五月/惊世骇俗地芬芳……张楠说,自己非常喜欢五月,因为在那个季节,花儿都迎着风儿热情地开放,但写这首诗的那个五月,正是她生活跌入谷底的时刻,外面的世界笼罩着愁闷,内心的深处充满了悲伤。
张楠说,在她的病确诊后,她写的第一首诗是《苦艾》。在北京那以五色石命名的充满诗意的小旅馆里,在电话的另一端,张楠以她独有的细细柔柔的嗓音给记者念了这首诗……从乡村到城市/从城市返回乡村/我看见山来看见了水往/看见歌唱五月的翠鸟/手把苇叶儿/看见花瓣儿一心一意还给蝴蝶的/是自己的魂/挖地三尺/谁叫了我的根/苍凉厚土啊/我纵有万丈苦茎/托在你的手心/也是一枚甜丝丝的嫩芽儿啊。在诗里,张楠表达了她对大自然的敬畏和对生命的热爱之情。
在张楠即将出版的诗集《温柔为弦》里,人们将读到她的70首短诗和1首长诗。
这一次,是张楠第一次去北京。她是一个人去的,因为丈夫每离开单位一天,就会被扣掉50元钱,而患心脏病的婆婆又需要公公照顾。
她怀里揣着的,是2001年3月份才完稿的《温柔为弦》。张楠说:“自己的生命已经进入了倒计时,而这三十多年的生命会给这个世界留下点什么呢?这个问题一直困扰着我,但最了解我的,还是我自己。我最大的本事就是能写两句诗,那我就写诗吧。三年过去了,诗写完了,我想出本诗集,可是我没有钱。”
写诗的日子是灰色的,写出来的诗却都是七彩的。值得欣慰的是,北京驰书文化艺术交流中心决定全力资助张楠出版诗集,所有的收益都将作为张楠的医疗费。人们都希望能挽留住这位年轻而有才华的女诗人的生命。
关于生命,张楠说:我经历过一次死亡,那年我十岁。一个早春的日暮时分,大病初愈的我嚷着去看我们乡下的露天电影,可没等出门就昏倒在地。当我醒来时,屋子里围满了人。所有人的眼里都盈满泪,欢叫着:“丫头醒了,活了呀!”
我的手,握在父亲粗硬而温暖的手里。他是从几十里外的海滩星夜赶回的,脸上除了泪水还挂着一层未来得及洗净的泥巴。祖母把我紧抱在怀里,反复叨咕着我的***名。我想,我是在亲情的召唤中逃过死亡的,我实实在在地领悟到了生命中的至情至爱。那也是我第一次泪从心来。
也是十岁左右的时候,我发现自己有一颗非常善感的心。也正因为如此,对于世间任何美好的事物,我都能从心灵深处爆发出极大的欣喜。尽管死亡时时威胁着我,在我的大多数诗篇中,仍然保持了清晨“牛奶般的纯净、阳光般的明媚、细草般的清丽”。每当外面的阳光一下子穿透了玻璃彩窗,我总是欣喜地仰起面,去接受一瞬间壮丽的天启。
编后补记:张楠的诗集已于近期出版。前不久,306医院已将张楠接进该院,免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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