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今的扬州东关街,越发地有兴味了,街上红灯高高挂,招幌处处飘,市声喧闹,游人如潮。
这条街原本是扬州老城东西向的一条主街,商户比邻、车水马龙;街上不仅有唐宋城楼,有明清会馆,有官衙门楼,有私家园林,更有盐商大宅、百年老店,引得国内外众多游客前来游逛。
东关街是一条老街,东端的城楼遗址公园,一块块唐砖宋瓦见证了老街上的步履,从唐宋起步,越过了明清,走到了今天。东关街也是一条长街,长长的街面上随处可见飞檐、洞门、照壁、福祠、花廊、火巷,告诉人们这儿不仅是繁华热闹的商业街,更是一条底蕴深厚的文化街。这条老街、长街上的人、事、物,以及由人、事、物引发出来的掌故、传说、故事,连缀起来无疑是一部扬州人的发展史、生活史和文化史,走进东关街就好似在欣赏一部长长的历史画卷。
东关街上看美人
外地人来到扬州,除了参观风景名胜,常有人要到扬州的大街小巷转转。有人是想看看扬州的古城风貌,有人是想采买土特产,有人却说:“早就听说扬州出美女!”言下之意,是想到大街小巷看美人。
早在隋唐,就有“扬州女子貌美”一说了。唐代吟咏扬州女子的诗很多,以后在历代诗文中,也常有提及扬州美女的,以至在中国的古代社会里,一直把扬州看作是出美女的地方。直到现代,朱自清先生在《说扬州》中还谈到此事:“提起扬州这地名,许多人想到的是出女人的地方。”可见,隋唐至今的千余年里,都有“春风十里扬州路,卷上珠帘总不如”的佳话在流传。
扬州女子为什么貌美呢?从科学的角度来分析,其因由大概有二:一是扬州位于长江下游的水网地带,水乡的滋润哺育出了扬州女子的天生丽质和灵秀之气,这是自然造化之功。其二则要归于扬州女子的梳妆打扮了。从古至今,扬州几乎家家都有梳妆台、妆奁盒和穿衣镜,每日清晨,女子都要在梳妆台前修饰打扮一番。
民国年间的扬州作家李涵秋除了名著《广陵潮》外,还有一本言情小说《雏鸳影》,其中写到扬州女子施粉抹胭脂的化妆经验是:“施粉宜薄而匀,抹胭脂宜淡而轻。”可见,施粉抹胭脂要有分寸,既要均匀,又要浓淡相宜,太淡则难以增色,太浓则俗不可耐,欲美反丑。
施粉又叫“敷香粉”。东关街上的香粉一直很有名,明清时期,有“苏州胭脂扬州粉”之说。
扬州香粉最初成名于明代,最有声誉的一家叫“戴春林香铺”。戴春林的香粉有一套独特精细的制作方法,加上使用白兰、莱莉、珠兰等时令鲜花薰吸香味,故而具有天然花香。
戴春林香铺独领近200年后,清代嘉庆道光年间,扬州又涌现出两家香粉店,先是薛天赐,后是谢馥春。薛天赐以香件闻名,谢馥春以藏香和头油取胜,3家香粉店各擅其长,使扬州的香粉业更加遐迩闻名。清末民初,戴春林和薛天赐相继歇业,扬州的香粉业由谢馥春独撑天下。谢馥春的主人谢箴斋博采众长,在香粉的配方和制作工艺上取长补短,尤其是重用麝香、冰片和鸡蛋清,改进鲜花薰香工艺,妇女使用后皮肤更为白净光泽。他还灵机一动,创制出了形似蛋壳外形的香粉,这就是后来名声大振的鹅蛋香粉和鸭蛋香粉。扬州人到外地探亲访友,选购礼物,都喜欢带上几盒谢馥春的香粉,用来送人,价廉物美,也很体面。
如今,谢馥春这株萌芽于道光年间的老树,依旧枝茂花繁,它的作坊和店铺,都坐落东关街上。
到扬州看美人,大街小巷里转转也是可以的,不过可别忘了,一定要来东关街。历史上,美女出于扬州。当今,美人出于东关街。
小巷里的大师
说东关街,不能不说到街上的一条小巷――五谷巷,也不能不说在这条小巷居住过的一位老人――张永寿。
老扬州大约没有不知道张永寿的。或许,说“张永寿”三个字一时想不起来是谁,说“张三麻子”则一准儿知道。扬州人把张永寿叫做“张三麻子”是有缘由的,虽说张永寿早年患过天花,脸上微麻,但人们这么叫,并不是贬损他,而是敬重他。张家的剪纸在扬州的名声太大了,“张三麻子”四个字是扬州妇孺皆知的品牌。
张永寿出身于剪纸世家,从高祖起,及至他的曾祖、祖父和父亲,家族里先后有20多人以剪纸为业,至今已是第六代了。尽管张永寿后来成为全国剪纸行业里第一位工艺美术大师,享誉海内外,若是追溯“张三麻子”的来历,还得从他的父亲说起。
清末民初,扬州妇女会绣花的很多,要绣花,就要有花样,这花样,多是向专门剪花样的剪纸艺人购买。有时,妇女们还会像集邮迷那样收藏、交换剪纸花样,也是讨价还价的。看到精美的、时新的,自然会打听,这是哪儿来的?是不是“张三麻子”的?这时期,人们所说的“张三麻子”,是指张永寿的父亲张金盛,在当时,张金盛已是那些大姑娘、小媳妇极为崇拜的剪纸大师了。张金盛虽说受到崇拜,但他脸上有几颗麻点,在家中排行老三,人们不无说笑地叫他“张三麻子”。起初,人们仅是背地里叫,偶尔也会说漏了嘴,当面也叫,张金盛听了,也不生气。叫久了,叫响了,反倒成了张金盛特有的艺名。
说来也巧,张永寿同他父亲一样,脸上也有麻点,并且排行第三,长大后又承继父业,扬州人为了区别他们父子俩,叫他父亲“老张三麻子”,叫张永寿“小张三麻子”。久而久之,人们也分不清这些花样哪一张是父亲剪的,哪一张是儿子剪的,反正都是张家的,干脆统称为“张三麻子”。由此, “张三麻子”在扬州成了剪纸品牌,越叫越响。
张永寿从小跟着父亲学剪纸,长大后技艺很快就超过了父亲,先后构思创作出了多部系列化剪纸新品,也就是全国剪纸界熟知的“三百”:《百花齐放剪纸集》、《百菊***》和《百蝶恋花***》。
五谷巷并不显眼,南面可通东圈门,北面可达东关街,是一条不算长却幽深的小巷。在扬州,像这样的小巷还有许多,多得有些小巷,许多老扬州人也从未走过。但就是在这些不显眼的小巷里,上个世纪里,却走出了许多享誉天下的文化大师:训诂学家刘师培、小说作家李涵秋、散文大家朱自清、评话大师王少堂……
扬州小菜
扬州有各种各样的土特产,每次看望亲友,捎带的礼品中,必少不了“扬州小菜”。“小菜”是扬州人的口语,实际上是指酱园里的酱菜。这酱菜最好是东关街上四美酱园的,***黄瓜、萝卜头、宝塔菜和什锦菜都是首选,如果携带方便,用一张荷叶做外包装,那就更理想了。
至于为什么要到四美酱园去买,那是因为四美酱园的名气太大了,好像扬州人没有不知道四美的。旧时,长长的东关街上有好几家酱园,生意做得最大的就是四美。四美酱园是前店后作,不仅作坊大、铺面大,开办的历史也最长,查了一下志书,始创于清代嘉庆年间,屈指算来,快200年了。
前不久,东关街上四美酱园的一家门市部经过一番整修后重新开业了,店堂里的格局还是老样子,宽大厚重的柜台上,多达一二十种的各式小菜,酱香扑鼻,煞是诱人。特别引人注目的是
一副对联,原来在侧面,如今移到了迎门的位置。对联是横写的,刻在长长的木板上,年代久远,底板已经朽损,但是黑底板上的贴金大字依然清晰,上联:“山珍海错名虽重”;下联:“野蔌园蔬味亦奇”。
记得年幼时,我经常去酱园买各种各样的小菜,小菜称好了,店员总是从柜台下面拿出或新或陈的荷叶,将小菜用荷叶包好,再用一根长长的草茎作扎绳,简便地一扎一绕,那荷叶包就递到了手中。回到家里,用不着把小菜倒进盆碗里,解开荷叶上的草茎,直接把荷叶包摊在桌上即可食用。我最喜欢什锦菜,什锦菜里金黄色的是嫩姜,黛玉一样的是***黄瓜,红艳艳的是胡萝卜,绿茵茵的是菜瓜,在绿荷叶的映衬下,煞是好看。其实,不仅是好看,嘴里吃到的是酱菜的滋味,鼻中嗅到的是荷叶的清香。
街口的小玩艺
长长的东关街上最有人气的地方,似乎不是那一个个景点,也不是那一家家店铺,而是街口那一个个小摊。特别是那些吹糖人、捏面人、浇糖花的“小玩艺儿”,围观的人群挤成了好几圈。尤其小孩,哪怕是学校课堂上最调皮最好动的,此刻也是神定定地,好久都不离去。
扬州“小玩艺儿”的历史,应是很久远了。旱在清代,黄鼎铭的《望江南百调》即云: “扬州好,捏像合推袁。妙肖传神真面目……绝技擅专门。”词中所说的“捏像”,就是我们今天所说的“捏面人”。他们中有一位姓袁的,大家“合推”他的手艺最为高超,其技艺的特点是“妙肖传神”。
扬州捏面人,起源于什么年代?由于缺少文字记载,尚难以断定;但笔者从田野采风中得知,在里下河水乡,人们祭祀祖宗时,会用面粉捏上4个小人放在供桌上,形似墓道上的翁仲。有的人家在棺材里放陪葬品时,也有放入面人、面牛、面羊的。当然,这些面人都是农家自己捏的,形象并不准确,仅是表意而已。后来,有人把面人捏得越来越有趣、越来越精巧,除了自家用,还为他人代捏,逐渐地就成为一种专长。明清时期,扬州乡村里捏面人已经颇为流行,逐渐地发展成为真人捏像,黄鼎铭的“妙肖传神真面目”就是在这种背景下产生的。
为真人捏像,价格不菲,不是普通人能够为之的。后来,有的艺人就充分发挥面人色彩丰富的长处,专门捏制各种戏剧人物。艺人此举,在当时是为了生存,寻求谋生之道,后来却发展成为扬州面人的艺术特色。
清代的扬州是戏曲表演胜地,许多外地的剧团都汇聚到扬州演出。扬州城乡的民众又特别喜爱看戏,于是,戏场门口就聚集了许多捏面人的,他们专捏戏剧人物,场上演哪一出戏,就在场外捏这场戏的主要人物。有的艺人与戏班混熟了,就专捏几个主要演员的造型,类似于今天的剧照,形象逼真,让人一看就知道是哪位演员。戏散场后,捏面人的戏开场了,散场出来的观众上前围观,叹为神奇,纷纷购买回去作为纪念。剧团扬了名,艺人也可以养家糊口了。
戏班的流动性很大,在一地演出几天后,就要换到别处。旧时交通主要是水路,戏班换场都是搭船。在戏班的“台班船”后面,往往跟着一两条小船,多半就是捏面人的“连家船”。捏面人的跟随戏班换场,到处漂泊,藉以谋生。当时的扬州,哪儿有戏班的锣鼓声,哪儿就有捏面人的小摊子。
如今的东关街也是一幅《清明上河***》,只是这幅风俗画不是平面的,而是有声有色、可以身历其境的。当代人在经历了现代生活的各种光怪陆离之后,来到风俗画一般的东关街上,必定会有别样感触。尤其是街口的那一个个小摊,特别是那些吹糖人、捏面人、浇糖花的“小玩艺儿”,如果你也挤进围观的人群中,你也会神定定地,好久都不离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