学文网作者简介：芦婷（1989―），女，汉族，甘肃两当人，硕士研究生，研究方向：魏晋南北朝文学。
摘要：庄子《秋水》 篇立足于“道”这一制高点，认为浩瀚的宇宙中，“小”与“大”只是一组相对概念，撷取的衡量标准不同，则结果也各异；如果能去除障蔽，顺应自然，回复本真面目，那么“小”与“大”也就自现了；其实，“以道观之”，万物是没有大小贵贱之分的，因为“万物齐一”。
关键词：庄子；秋水；小大之辩
《秋水》是《庄子・外篇》中的一篇，取篇首二字而命名，本篇共有七个章节，第一节是河伯与海若的对话，第二节是夔、、蛇、风的问答，第三节是孔子游匡的故事，第四节是公孙龙与魏牟的对话，第五节则是楚大夫访庄子的故事，第六节与第七节均是围绕庄子与惠子的对话而展开的。河伯与海若对话的一节，占了全篇的大半，七问七答，将《秋水》篇“小大之辩”的主旨阐述的很是清晰。
一、“小大之辩”――时空之无穷
秋水时至，百川灌河。泾流之大，两渚崖之间，不辩牛马。于是焉河伯欣然自喜，以天下之美为尽在己。顺流而东行，至于北海。东面而视，不见水端。于是焉，河伯始旋其面目，望洋向若而叹曰：“野语有之曰：’闻道百，以为莫己若‘者，我之谓也。且夫我尝闻少仲尼之闻，而轻伯夷之义者，始吾弗信，今吾睹子之难穷也，吾非至于子之门，则殆矣，吾长见笑于大方之家。”①
河伯面对眼前“百川灌河”之景，欣然自喜，“以为莫己若者”，认为自己是天下最大，直至“顺流而东行，至于北海，东面而视，不见水端”，见识了浩瀚壮阔的北海，才自叹不如。北海若并未以此讥笑河伯的鄙薄浅陋，而是拿自己与天地相比较，说明自身也是渺小的。
由于“百川灌河”，所以河伯自认为自己足够宏大了，但当他看见“不见水端”的北海时，发现自己很可笑，太过自以为是，北海才是真正的“大”。这说明河伯“小不知大”。为何“小不知大”？因为河伯所处的环境较狭小，在一方境遇里，万川都要流向他，比起众多的河流，他是大；从他自身认识的角度来看，其局域之内的确是自己最大，所以造成了起初他以小为大，自满自大，不明大道，即“因其所小而小之”。
然而北海若并未因自己的大而去嘲笑河伯的小，而是说：“今尔出于崖，观于大海，乃知尔丑，尔将可与语大理矣。天下之水，莫大于海。万川归之，不知何时止而不盈；尾闾泄之，不知何时已而不虚；春秋不变，水旱不知。此其过江河之流，不可为量数。而吾未尝以此自多者，自以比形于天地，而受气于阴阳，吾在天地之间，犹小石小木之在大山也。方存乎见少，又奚以自多！计四海之在天地之间也，不似空之在大泽乎？计中国之在海内不似米之在大仓乎？号物之数谓之万，人处一焉；人卒九州，谷食之所生，舟车之所通，人处一焉。此其比万物也，不似豪末之在于马体乎？五帝之所连，三王之所争，仁人之所忧，任士之所劳，尽此矣！”北海若是个明道的智者，他认识到了“大”与“小”不过是相对概念，天地间的万事万物都没有绝对的大，也没有绝对的小；今天的“大”，也许就是明天的“小”。茫茫天地，沧海一粟，一切不过是过眼烟云而已。
人，作为认识活动的主体，一直生活在一定的时间和空间环境里，自然总是受到特定时空的限制，于是认识能力具有了局限性，主要体现在时间和空间两个层面。一是时间方面，《养生主》说：“吾生也有涯，而知也无涯。以有涯随无涯，殆已；已而为知者，殆而已矣。”生命是有限度的，而知识是没有限度的，以有限的生命去追求没有限度的知识，会很疲困；既然这样还要去汲汲追求知识，就会弄得更加疲困不堪了！作为认识主体的人，生命有始有终，而知识作为认识客体，是没有边际、没有穷尽的，正如俗语所云：“学海无涯。”二是空间维度，《秋水》篇说：“井蛙不可以语于海者，拘于虚也；夏虫不可以语于冰者，笃于时也。”井蛙之所以“坐井观天”，是因为它受了空间的局限，想当然的认为世界只有井口那么大。夏虫的生存时空仅限于夏季，根本无法理解，也无从理解冬天的事情。这说明主体活动范围的局限，势必造成眼界的狭小。人在有限的时间、空间里，要去认识无穷无尽的客体世界，是绝对不可能的。
“夫物，量无穷，时无止，分无常，终始无故。”空间中虽有实体存在，却没有最后的边界；时间虽有延伸，却没有始终。万物的量是没有穷尽的，时序是没有止期的，得失是没有一定的，而终始也是没有不变的。在这至大无穷、至小无微的宇宙中，万事万物永远都是充满了变化的。所以，对于大小的判断不是绝对的，每一层次上相对的大，都可能转变为下一层次上相对的小，“大”与“小”是相对而言的。
在常识中，以为大小是有固定性、有绝对性的，事实上事物的大小真的只是相对的观念，也只是相对而言的。大小的观念是通过比较得出的：每个东西，和小于它的东西相比时，它是大；和大于它的东西相比时，它又是小。而小中有更小的，大中又有更大的，将其无限地推广延伸，小无所终，大无所竟。站在无穷的空间之中，也就无从确定大小了，这样也便无所谓大小了。
宇宙，无论是从空间，还是从时间上而言，它都是没有穷尽的；而人类生存于宇宙之间，由于其眼界的狭小和生命的有限，其知性总是有所限度的。面对茫茫的宇宙，每一个人可能都是一定意义上的“坎井之蛙”。
二、“小大之辩”――去璞以归真
在庄子看来，“小”和“大”只是一组相对概念，是针对具体界域和语境而言的，并不具有普遍适用性。据自然规律来看，世俗的存在并不具有绝对之大和绝对之小的属性，因此“人为”的去判断或辨别孰大孰小，纯属多余。我们也无需按照自己对“小”和“大”的理解，对别的事物进行异化改造以迎合自身需要，这些都是刻意为之，是不顺应自然本性的。
“顺应自然本性”是庄子一直强调的，“任自然”对于“小大之辩”是最好的解释。“小”与“大”都有两面性，利弊共存，我们对“小”和“大”中的任何一方都不该偏袒。万事万物不论大与小，都只有顺应自然赋予的天然秉性，在自己的空间里自由生长，按照适合自身的生存方式进行活动，才可以充分发挥自己的优越性，以达到真正逍遥自由的境界。
所以大和小之间，并没有本质差异，更多的是在知识、眼界、心胸等方面的区别。于是乎，“因其所大而大之，则万物莫不大；因其所小而小之，则万物莫不小；知天地之为米也，知毫末之为丘山也，则差数睹矣。”倘若小物能不拘一隅、开阔视野、博襟，那么它也能逍遥自在；不然，即使是形体庞大之物，也只能拘泥于自我，失去自身价值。相对来说，小物之心胸往往更容易被固蔽，更容易安于小境而怡然自得，因此辩物之大小的重点，就是能否除去小物之障蔽。
《秋水》篇第二章是夔、、蛇、风的对话，同河伯与海若的第六番对话思想一致，“本乎天，位乎得”，即要本乎自然，处于自得的境地。夔、、蛇、风，赋型各异，但各顺其自然而动，这是合乎自然规律的。“道”之可贵，在于任物自然，明道者，不会凭自己意志而裁定他人，而是尊重各物，依其自身情状，自由发展。人的真性是自为自化，自在自适，无所拘束。若能跳出一切世俗囿域、自身局限，能做到真正的去璞归真，那么所有问题便迎刃而解了。
当河伯问道“何谓天，何谓人”时，北海若说：“牛马四足，是谓天；落马首，穿牛鼻，是谓人。故曰，无以人灭天，无以故灭命，无以得殉名。谨守而勿失，是谓反其真。”牛马天生有四双脚，是天然；以辔头套马首，用僵绳穿牛鼻，是人为。这样做，严重影响了动物天然本性的发挥，以人事毁灭天然，以造作去毁灭性命，因贪得而去求声名，都是不可取、违背自然的。
人世间无穷的价值追求，导致了人世的纷争错乱，物质生活的奢侈，***局的纷扰，社会的动荡，于人性而言，实乃“穿络”之景。万物各安其性、各适其性，去璞以归真，这才是解决“小大之辩”的最佳方法。以道的观点看，大小、贵贱、是非等等都是不存在的，万事万物都是处在同一个整体中的，顺其自然，听天由命，便可回归到天真自由的境界了。
三、“小大之辩”――万物须齐一
王夫之《庄子解》认为从“意”上说，《秋水》篇“因《逍遥游》、《齐物论》而衍之”②。《逍遥游》和《齐物论》是体现庄子哲学思想的两篇纲领性的文章，在这两篇文章中也提到了“小大之辩”。
《逍遥游》是《庄子》第一篇，普通人大多只能像池边小雀一样满足于“腾跃而上，数仞而下，翱翔蓬蒿之间”的得意境界，不能达到像大鹏一样“绝云气，负青天，抟扶摇而上九万里”的高远的大境界。庄子通过构造渺小与广大、短暂与长存的强烈反差，以表达对突破自身局限性的渴望和对辽阔广大的自由天地的向往。“小大之辩”其实是一种羁绊，世俗的局限，自身的限制，如果我们可以突破自身的天然限制，冲破俗世的纷扰，以回归本我，回归本心，那么“小”与“大”的纠葛便早已自解了。
庄子在《齐物论》中说：“天下莫大于秋毫之末，而大山为小；莫寿于殇子，而彭祖为夭。”王博教授是这样分析的：“天会在意人那么在意的诸种分别吗？当然不会。在天光之下，一切的界限都变的非常的模糊，你自然可以理解《齐物论》中说过的话了。”③天下万物本来都是“无”的，“无”和“秋毫”相比较，当然是秋毫更大；天地万物是浑然一体的，泰山只是其中一份子，故算作小。大小、长短都是相比较而言的，抛弃了比较对象、或是转换了比较对象，再去论大小、长短，这便成了诡辩。小、大、寿、夭之间并没有明确的界限，正因如此，“我”才可以与天地并生，与万物齐一，这在本质上就达到了人与物合的逍遥境界。
庄子的“齐物论”包含了“以道观物，物无贵贱大小之分”的观点，只有体会了“道”的深刻内涵，才能达到“天地与我并生，万物与我为一”的精神境界。“道”是世间最高的，也是最永恒的存在，立足于“道”，华山之高与盆地之低的差别也是微不足道的，泰山之大与秋毫之小的差别也是不明显的，“小大之辩”是可以忽略不计的，大中有小，小中有大，大小是可相互转化的，世间万事万物都是齐一的。
“道”是“无形、不可为”的东西，是亦梦亦幻、空灵飘逸的遐思，是无拘无束、自在洒脱的畅想。语言只能勾勒出它粗糙的表面，只能将其描述的空洞无力，任何文字性的东西在“道”面前，苍白无力。“道”是需要用心去感受的，是只能心领神会而无法言说的。透过“道”这个没有丝毫偏私的立场，一个整体的宏观的大世界赫然于眼前。
当我们认识到时空无穷、去璞归真的内涵时，才能真正明白“万物齐一”之理，才能“知天地之为米也，知毫末之为丘山也”，才不会“因其所大而大之”，“因其所小而小之”，也才能深刻体会到“小大之辩”的精髓所在。（作者单位：西北师范大学文学院）
参考文献：
[1]陈鼓应注译. 庄子今注今译[M]. 北京：中华书局，1983年.
[2][清]王夫之. 船山全书[M]. 长沙：岳麓书社，1993年.
[3]王博. 庄子哲学[M]. 北京：北京大学出版社，2004年.
注解：
①陈鼓应注译：《庄子今注今译》，第411-412页，北京：中华书局，1983年。本文中所出现的《庄子》原文，均出于此书，后文不再作详细注释。
②（清）王夫之：《船山全书》，第268页，长沙：岳麓书社，1993年。
③王博：《庄子哲学》，第113页，北京：北京大学出版社，2004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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