严绳孙及其《山水册》

严绳孙(1623年-1702年),字荪友,号藕渔,又作藕荡渔人“。江苏无锡人,常自署“勾吴严绳孙”“勾吴严四”,常用印有“西神布衣”等。祖父严一鹏,明刑部侍郎,卒赠尚书。严绳孙为贵公子孙,鼎革后,虽为一介布衣,却以诗古文辞擅名,人品清高,脱然尘埃之外,时人往往把他比作乡贤倪云林。高士奇称:“藕渔负卓荦之才,高尚其志,徜徉山水数十年,所怀猖洁,轩冕富贵不动其心,诗酒笔墨自娱而已。”康熙十八年(1679年),严绳孙以“江南名布衣”被荐应鸿博试,再三辞,不允,乃就试。鸿博试规定“赋序、诗各一首”,但严绳孙却因目疾只赋《省耕诗》一首20韵即退场,这或许也是他“辞不就”的一种方式。当时阁中阅卷已不录取,但康熙“素重其名”,并且认为“史局不可无此人”而特擢置二等末。对于同时举鸿博诸人,当时“部议分资格,进士出身者以馆职用,馀给待诏衔,俟史成目授官”,即对举博学鸿词科的人员区别对待,凡进士出身者,给翰林馆职,其馀不具备此条件的,暂时给待诏衔,等到《明史》编纂完成,再授官。但康熙却让50人同时入翰林,以示恩宠。因此严绳孙得以布衣授翰林院检讨,参与纂修《明史》。同时以布衣入翰林的还有秀水朱彝尊、吴江潘耒、富平李因笃,称“四布衣”。这是极大的荣耀,一时成为美谈。

严绳孙历宦5年,先后授翰林院检讨,充日讲起居注官,升右中允,他自己也因此“感激自奋,不忍以向之狷洁高尚之怀上负知遇,凡职所当尽者,罔不夙夜兢兢”。曾典山西试,称得人。严绳孙深知从来有学之士往往困于场屋,多被埋没,因此一旦身负选才之任,就尽力做到野无遗贤。他自己有诗云:“……受命收国土,将尽汗血选。犹恐隔真才,无由到吾眼。龙文喜一得,观者不言善。强复加金羁,逸足庶终展。唯才与时命,自古每多舛。贤豪有特达,望古一长缅。”但是,“三布衣”(李因笃举鸿博后不久即以养母为由辞归)在朝中却颇受排挤,朱彝尊、潘耒相继被遭弹劾或辞官或降调。严绳孙虽然“遇人乐易,好和不争,以是忌者差少”,但处境也非常困难。他本来就不热衷于官场,早在李因笃归田日,严绳孙就在《送李天生同年侍养归秦中》诗中说:“李子抱明义,出处何轩然。既览千古迹,肯遗寸心愆。……君行安可留,解组已我先。”因此早有辞宫归田之志。当朱彝尊辞官后,他在《题朱锡鬯竹归耕***》诗中再次表达了他的归隐之意:“所愿营草堂,宛在藕花b。怀哉勿重陈,吾亦从逝矣。”康熙二十三年冬,严绳孙典顺天武闱乡试。事毕,即请假归。朱彝尊在《严中允瀛台侍直诗,序》中说:“人谓藕渔遭逢盛际,为侍从,升储端,不应遽去。然朝多吉士,媚于天子有人,则藕渔之去,固无不可也。”颇可见当时官场处境及严氏之志行高洁。

宋荦《漫堂书画跋》“文康公十友***跋”称:“明天启崇祯朝,一时名士大夫往往寄情绘事,纵六法有未精,而一种高怀别致盎然溢笔间。”受此风气影响,清初文士也往往能画,如同为康熙己未博学鸿词科的朱彝尊、汪楫、方亨咸等都精于绘事,而严绳孙更是画名甚著,阮葵生《茶馀客话》:“康熙己未鸿博之征,一时人才搜罗殆尽。……尤西堂、邱季贞、秦对岩、黄忍庵、汪舟次、徐菊庄以词客著名,亦足鼓吹休明,有光珥笔。方邵村、严耦渔绘事精绝。”

严绳孙少工书法,“六岁即能作径尺大字”,其书“入晋唐人之室,兼善绘事,山水人物,花木虫鱼,靡不曲肖,尤精画凤,翔舞竦峙,五光射目,观者叹息,以为古画手所无”。严绳孙善画,因此多以此作为与友人的酬应。王士稹《古夫于亭杂录》卷六“文人写真”条称:“王右丞画《孟襄阳吟诗***》,至今流传,以为佳话。不知宣和所藏,又有厉归真所画《常建冒雪入京***》。当时文人高士为世艳慕如此。粱溪严中允荪友绳孙以布衣游京师,见先兄西樵洎余,遂欣然为之写真,亦古人之亚也。”严绳孙不但善画,同时还精于赏鉴,常为时人鉴定书画并题跋,《秋水集》中即收有多首题画诗。陆心源《穰梨馆过眼录》“陈汝言罗浮山樵***轴”条记:“无锡秦松龄、严绳孙、秀水朱彝尊、华亭高层云、嘉兴李符集龚光禄京邸之古藤书屋,蘅圃出陈惟允《罗浮山樵***》示客,定为真迹。时康熙甲子四月晦目也。严绳孙。”

昆仑堂美术馆藏严绳孙《山水册》八开,纸本设色,画山水小品,每开纵17厘米,横20厘米。各有题诗,诗未见于《秋水集》,因录于后:

1.岫远平无迹,门前水自流。竹林烟漠漠,泉石足勾留。秋水。钤“秋水”朱文印。

2.山光含秀水光寒,万里无云万里天。独坐小舟人自在,世间荣辱不相干。荪友。钤“绳孙”白文印。

3.一片山容瘦,疏林v夕烟。半村环曲水,时有野云还。荪友写。钤“绳孙”白文印、“秋水”朱文印。

4.阵阵寒涛岭上松,隔林听得有清钟。山人不问门前事,坐看闲云渡远峰。绳孙。钤“绳孙”白文印。

5.古木染寒霜,林容分外凉。浓云三面合,山远认茫茫。癸巳秋日,勾吴严绳孙。钤“绳孙”白文印、“秋水”朱文印,收藏印:“香府所藏”朱文印、“曾氏鉴定”朱文印。

6.霜落秋林水国寒,浪花云影上渔竿。柴门相对长流水,***江边且自看。绳孙写。钤“绳孙”白文印、“勾吴”朱文印。

7.山含活色水含春,细柳阴阴夹古津。闲过板桥人自足,发光荡漾映柴门。昆山严绳孙。钤“绳孙”白文印、“勾吴”朱丈印,收藏印“季彤鉴定真迹”朱文印。

8.山下清江一鉴开,峰回路转隔蓬莱。舟行仿佛闻鸡犬,时有烟霞出谷来。严绳孙。钤“绳孙”白文印、“勾吴”朱文印。

自题“癸巳秋日”,癸巳为1653年,严绳孙31岁。是其早年作品。当时严绳孙尚未举鸿博,优游于无锡太湖山水之间,因此所画当即太湖景致,山色苍翠,水光浩渺,茅檐低小,掩映于青山之间,孤帆轻飚,渐尽于绿水之际,正是一片江南景象。自题“昆山严绳孙”,据朱彝尊《承德郎日讲宫起居注右春坊右中允兼翰林院编修严君墓志铭》,严绳孙“先世自余姚迁无锡之严埭。”而严绳孙诗文书画中也多自称是“勾昊”“梁溪”或“锡山”人。但张庚(1685年-1760年)《国朝画徵录》卷中“严绳孙”条却著录:“严绳孙,字荪友,昆山人,自号勾昊严四。”张庚与严绳孙同时而稍晚,当有所据。今观严绳孙《山水册》自题“昆山严绳孙”,正可互为印证。但严绳孙何以自称昆山人,尚不知其出处,待考。

光绪年间巢勤(1852年-1917年)临摹印行的《芥子园画传》,在各集后都附有“增广名家画谱”。第一集“山水”后“增辑海上名人画稿数十家”,其中第二十三幅题诗:“山下春江一镜开,江回山转隔蓬莱。舟行仿佛闻鸡犬,时有桃花出峡来。光绪丁亥秋日自下昊石仙。”第五十五幅题诗:“谡龌寒涛岭上松,隔林听得有疏钟。山僧不管门前事,一任闲云过别峰。拟李太仆笔意。”吴石仙喜欢在画上题前人佳句,如第二十二幅即题自居易诗“绿蚁新醅酒,红泥小火炉。晚来天欲雪,能饮一杯无。光绪丁亥秋,白下吴石仙。”上面所引两首诗虽然没有说明仿严绳孙,但显然是袭自严绳孙《山水册》题诗,亦可见此画册之影响。严绳孙诗名藉甚,未举鸿博前就“以工诗闻”,阮葵生《茶馀客话》卷二“四布衣六子”条称:“先是丙辰、丁巳间,京师有‘四布衣’之称,上每向内廷大臣言之,乃富平李天生、慈溪姜西溟、无锡严秋水、秀水朱竹。己未,三人皆得当,惟西溟亦在京师而不与。”可谓名镇京师。严迪昌《清词史》“严绳孙等梁溪词人群” 节对严绳孙之词也有很高的评价:

梁溪回流、蠡湖之畔的江苏无锡,是清代词人渊薮地之一,康熙一朝尤多名家。其中严绳孙、秦松龄、顾岱、顾彩以及侯氏父子等最著称于世。

又说:

严绳孙是清词小令的名家。厉鹗《论词绝句》12首中有专论其此道高明的诗:

“闲情何碍写云蓝,淡处翻浓我未谙。独有藕渔工小令,不教贺老占江南。”谭莹《论词绝句》则说:“人如倪瓒特萧闲,绮靡缘情语早删。小令见推樊榭老,固当标格异《花间》。”都盛赞其小令精妙,自成一家。

严绳孙的诗词在当时就已经享有盛名,影响很大,因此,他的题画诗被后人所“取材”,正可见其诗深为后人所赏识。其实,严绳孙偶尔也会“取材”前人之成旬,如“霜落秋林水国寒,浪花云影上渔竿。柴门相对长流水,***江边且自看。”即借取了李目华的题画诗“霜落蒹葭水国寒,浪花云影上渔竿。画成未拟将人去,茶熟香温且自看。”这是唱和前人诗韵,游戏笔墨,真可谓随手拈来,不露痕迹,却又别有意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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