倘问,世间有不骞不崩之寿吗?回答是肯定的。诞生于2500多年前的《诗经》里就有这样的说法:“如南山之寿,不骞不崩。”
如者,假如之意也。假如,就不是真的,更难说是今天正发生着的事儿。毕竟,“假者,今不然也。”(《墨子・小取》)由此而观,回答又是否定的。
西谚云:理论是灰色的,生活之树常青。在当今福建省的东山县,有这样一个习俗:“先祭谷公,后祭祖宗。”谷公者谁?这个县的老县委书记谷文昌也。谷公在1981年的1月30日病逝,30多年过去了,当地的老百姓仍然在祭奠他,什么原因?是因为谷公心中有百姓,百姓心中有谷公。
略举两例:东山县***后,曾面临一个非常特殊的“壮丁”家属问题。蒋***溃退时从岛上抓走的“壮丁”4700多人被迫当了兵。他们的家属被戴上了“敌伪家属”的帽子。这顶帽子在当时压得人抬不起头。谷文昌向县委建议:“***人要敢于面对实际,对人民负责。造灾,***要救灾。”随后,县委作出决定,把“敌伪家属”改为“兵灾家属”。两字之易,百倍勇气;一项德***,十万民心。这些家属说:“抓走亲人,***却把我们当作亲人。哪怕死了做鬼,也愿为***守岛。”此其一。
其二,在东山县最困难的日子里,谷文昌在樟塘村蹲点,一日三餐与村民吃住在一起,白天和群众一起劳动,晚上与群众一起座谈。当时,他身患胃病、肺病,常常头昏、咳嗽、出冷汗,随行的同志找医生开了证明买来一斤饼干,他当即严肃批评并让退掉,说:“我们要和群众吃一样的饭,受一样的苦,干一样的活儿,群众才会信任我们。”
两件事情,一个心思:替民着想,与民甘苦,为民服务。古语讲:“孰谓公死,凛凛如生。”谷文昌正是这样。他之“凛凛如生”,是因为活在百姓心上,因而可以获取不竭的勃勃生气。这勃勃生气恰如南山之寿,不骞不崩。
不骞不崩之寿,不是“天增岁月人增寿”的自然物质之寿,而是“死而不亡者寿”(《老子・第三十三章》)的社会精神之寿。这样的寿,生,有闻于当时;死,有传于后世。闻于当时的,往往是为民之善事;传于后世的,常常是为民之精神。这样的为民之善事,即便没有镌顽石,路上行人口似碑;如此的为民之精神,即便其人与骨腐朽,其精神却长留天地间。
不骞不崩之寿,是不会让那种只知安上,不知悦下;只会为己,不会利人的所谓“聪明人”享有的。那样的人,在历史的长河中,只会落笑谈,不会留美名。相反,即便是个人一时受到不公正待遇,历史也终会以公正论。“宁鸣而死,不默而生”的范仲淹就是这样。当他呈上《救弊十事》,使朝廷为之一振时,也得罪了部分权贵,被排挤出朝。他到苏州后,看到那里地势低、河道堵塞,连年发生水灾,又奏请朝廷兴修水利,使那里变成大粮仓。同时,又兴办学校,请名师任教,教人以激昂自进。此后,当他被召回京师,有人劝他改改脾气,顺顺流俗时,他表示,宁可舍命,也绝不姑息奸恶。他一生三进三出京城,官位始终升降不定,但他“先天下之忧而忧,后天下之乐而乐”的为民情怀始终未变。
不骞不崩之寿,是不会只得益于一阵子之力的,而只会荣获于一辈子之为。只有在为民、利民的征程中,既不为利回,也不为势屈;既不饱食以终日,又不弃功于寸阴;既敢于善弃所短,又敢于善采所长,且日日复日,年年复年,如谷文昌那样,即便在人生弥留之际,仍念着东山、恋着东山:“我在东山干了14年,有些事情还没有办好。”记史之笔,难有磨灭之时。为民之功,鼎钟自著;为民精神,竹帛永垂。历史就是这样:岁月之水虽顺流而下,为民精神却逆流而上。
不骞不崩之寿,不在永恒之身,而在永恒之神。这永恒之神,不在天、地、人上,而在德、功、言中。这样的德,常常是,当为别人点燃火把时,自己也获得了光明;当把别人渡过河时,自己也到了心仪的彼岸。这样的功,往往是拯民众艰难困苦于水火,如谷公当年带领群众斗沙治沙,留下的“绿色长城”;似范公当初征调民众,重修捍海堰,留下的“范公堤”。这样的言,大都是言得其要,如谷公对家属子女说:“要看看老百姓穿的是什么,吃的是什么,不能一饱忘百饥”;似范公挥笔留下的不朽之作《岳阳楼记》等。这样的言,虽无日月之辉,却有火把之光;这样的寿,虽非南山之寿,却是不骞不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