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青岛,一个叫赵宝山的小人物,屡屡用身体挡在巨大的推土机前。他要保护的,不是自己的老房子,而是整个城市的老房子
青岛小港码头区的一个三岔路口,几台大型工程车在冒雨拆除一座德国风格的建筑。
雨中建筑物轰隆倒塌的声音,撕扯着赵宝山的心,他知道自己已经无法阻挡挖掘机工作。
之前,他曾经联络青岛媒体,要求保留这座建于1900年的德式海关建筑,当地有关部门在舆论的压力下,也答应不再拆除它。“但万万没有料到,他们最后选择的是悄悄拆除。”赵宝山说
从生意人到保卫者
赵宝山用16年时间,搜集了国内最全的青岛影像资料。凝视着经过粘贴而长达数米的青岛全景照片,他感叹“那些漂亮的老房子再也回不来了”。
这16年,他做过外贸,开过餐厅,在30多岁的时候就给自己积攒了足以让他继续“折腾”的资本。尽管他绞尽脑汁,劳心费神,但青岛西部城区的老房子仍在不断减少。
对那些老房子的漂亮,出生在青岛聊城路的他,在不经意间,体会到了其中的无穷魅力。
他清晰地记得,身为海员的父亲每次出海或归来,他都要去码头。
那时,他会经过一座被他称为“我的宝殿”的德式老房子,每次路过的时候他都会停下观望一会。他觉得安徒生笔下的公主一定在那住过,因为它就建在用卵石铺就的通往山坡的小路上。
如今,他长大了,可青岛再也不是他儿时记忆中的青岛了。随着城市的狂热,推土机肆虐过的地方,老青岛正在一寸寸消失。
赵宝山无法平静了,他开始抢救青岛老城区的老房子。1990年赵宝山由一个纯粹的收藏古董的生意人转变为近乎职业的青岛老房子保卫者。
“第一海水浴场汇泉湾附近东海国际大厦、栈桥周围的发达大厦、百盛等都让原先的以教堂为最高点的视线失去了魅力。”开着三菱越野车,神态迷瞪的赵宝山用嘲讽的语气数落着这些后来的建筑物,“这样的货色我统计了十座,它们就像一根根男性生殖器,不断地丰腴的青岛老城区。”
他经常沉湎于幻想,有朝一日一定要搞一系列行为艺术:他要依次站在那十座形态尖锐、线条呆板的高大建筑物前,手中高举一个白色的牌子,上书醒目的红色大字:拆。牌子下面是一张愤怒的脸,它向人们传达的信息只有一个:报复。
爱它就买下它
在这座被赵宝山称为“柔软的姑娘”的城市,他学习过烹饪,在饭店做过厨师。再后来,他收集老瓷古陶桌椅板凳,买买卖卖。他后来所拥有的物质、知识、感受和性情,都在中国当时的社会转型期里得到了充分积累。
这一切,让他真正爱上了这座城市。
1983年,赵宝山无意中看到了一所坐落在青岛市金口一路的老别墅,他查看了大量当时的资料,知道这所别墅就是上世纪30年代与京剧四小名旦齐名的京剧名伶吴素秋的故居。
赵宝山很震憾,“我从没看到过这么漂亮的房子。”当时赵宝山手里有一部分钱,就经常去看这所房子,想买下它,但房主不卖。于是,他每年都去看房并告诉房主:“你现在不卖不要紧,总有一天你会卖的,等你想好了,请告诉我。”
这一等就是10年,赵宝山最后如愿以偿。“买下这所房子,就等于收藏了青岛的部分历史。”他买到房子后做的第一件事,就是按以往的风格,重新恢复原状。
“住这套房子首先是因为我喜欢,出门就能看到树,能呼吸到树下制造的氧气,能听到树上的鸟叫;能摘到树上结的果子,能听见秋虫的叫声,还能看到四处流浪的懒洋洋的猫;能看到海,闻到海的味道。我觉得很舒服,我觉得这才是我们人应该住的地方。”他一口气把诸般理由倾倒出来。
赵宝山今年47岁,天天开着三菱越野车在老城区“巡逻”――他的身份不仅是古董收藏家和鉴赏家,他还是青岛最有名的令一些人头疼的老房子保卫者。
痛楚与无奈
“每当青岛一些上百年的老房子被拆除时,我都会在电话里听到人们的求救,可是我又能做些什么呢?我只是一个老百姓。”斗争了16年,赵宝山似乎越来越明白,能做到的其实不是很多。
一开始,他并不是这样想的。
他不停地打电话,给老宅院里的居民,给青岛有关部门,给记者,给那些爱青岛的人;他还经常写文章,给市领导,给媒体。
但是,那天德国老海关的拆除,深深刺激了他,他感受到了个人力量的渺小。
“这不是我一个人的无奈,这是这个城市的无奈。”尽管赵宝山在追求人生的“自由状态”,但残酷的事实会时不时兜头泼他一盆盆冷水,让他清醒自己到底有多大的能量。
在没有客人来访的日子里,只要不出门,赵宝山就会蜷缩在枣红色的沙发里,默默地看那些收集的老照片。
从还只是个渔村的1898年青岛全貌,到日本统治时期的樱花大道,从还铺着轨道、没有八角楼的栈桥,到德国人在青岛的炮台、使馆……那一张张黑白、彩色或者泛黄的照片完整地记录着青岛一百年的风云变幻,内容详实到每一段岁月变迁、每一个劳动场景甚至每一个细致的表情。
“我认为自己就是当下青岛市最熟悉这些老房子的人了,应该是这方面的权威。”一涉及到青岛老房子,赵宝山就不知低调为何物。
我才是真正的专家
赵宝山对一个叫青岛火车站的德式建筑一直念念不忘。
“那是德国人在青岛建设的最早的建筑之一,我见过一张照片,一个是青岛火车站,另一个是青岛饭店的俱乐部。”赵宝山说,人们当时一下站,就能看到大海,真是跟童话一般。“现在我认为,青岛火车站是全国最丑陋的火车站之一。虽然它就在海边,但你一点也感受不到。”
“它被拆了,然后又按照原来的比例重做了一个,但出来后,面目全非,借口是为了扩充几条铁路,要减缓青岛火车站的压力,但显然目光非常短浅。” 赵宝山认为那不叫青岛火车站,它就是一个怪物。
如何保护老房子,赵宝山很欣赏德国的做法,“他们可以拿出一栋别墅,只收一欧元,让有志于保护这种建筑的人士到别墅去住,目的就是保护。”
但青岛的现实让他痛心。
“我也不幸认识这样一些先生,他们在关保护区买了一个房子,住进去后,立马把过去的门窗全部换成新的,实际上他们并不是保护,他们占领了这个区域,所要的是他们的现代化,跟保护老建筑完全背道而驰。”
“保护应该是这样的,从历史的角度,最好连墙皮也不要动,但是要有相应的加固。保护绝不是你工程量多大造价多高,关键要尊重历史。”
赵宝山说,在欧洲,老建筑的保护,***府找的全是真正懂行的人。在青岛,他就是这样的人,但从来没有人找过他。
在老房子中终守一生
这是一座能看到海,能呼吸海风的老房子。
清晨枕着阵阵鸟语和波涛声醒来,阳光透过落地的拱形大窗照射到屋子里的木地板上。赵宝山透过窗户,左边看到的是小青岛,右边看到的是栈桥。
在这里,所有原木色、实木色甚至看不出颜色的家具器皿正幽幽地散发着古旧而沉郁的气息,像在诉说着一个个故事。
“有时,我似乎能看到京剧名伶吴素秋在屋内走动。”赵宝山看着他收集的几把上上世纪和上世纪的椅子,幽幽地说,“我好像能感觉到那些商号、马术俱乐部、银行、会社和私宅的主人正坐在椅子上,离近些,我都能感受到他们的呼吸。”
现在,赵宝山在这所老房子里过着与众不同的生活。他看老照片,读书,偶尔给报社写文章,养着一群流浪猫,玩古懂,开着极酷的三菱越野车,在街上看这个城市最后的老房子,最重要的事就是和朋友一起喝酒,喝多了就带了几分放浪形骸。
他的口袋里每天要装上一个几毛钱的电话本,因为他还不会储存电话,不会发短信。他开车很慢,因为他要东张西望,目光总是瞄准那些高楼阴影下仅存的德式、日式建筑。
“我就这么过下去了,直到死在自己的老房子里。”赵宝山的目光里带着他特有的忧郁,几秒钟后,他开着越野车绝尘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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