纤笔一枝谁与似,三千毛瑟精兵。
能够得到这么高的评价,放眼中国现当代文坛,也只有一个丁玲。
长着那个时代的一张明星脸。照片上的丁玲身着白色裙子,浅色短袖,高跟鞋,齐耳短发,微侧着头,手拿一根竹笛在吹,神情安静而伤感。
你无法想象,就是这样一个看上去有些柔弱的女子,却是那个时代文坛上曾经呼风唤雨的大姐大。
丁玲一生的沉浮都与她感情世界里的几个男人分不开:同居男友胡也频把她领上了***这条路,最爱的男人冯雪峰把她推上了***治权力的最高峰,不堪回首的冯达又把她拉入了生命的谷底,最后,比她小13岁的陈明陪伴她度过了生命中最黯淡的岁月。
她坎坷而悲剧的一生,究其本源,其实是被爱情与***治相互交缠吞噬。一生经历过五六个男人,坐过两次监狱。她亦无悔无怨。
11924年,丁玲来到了北平,在一个社交场合结识了青年编辑胡也频,胡也频对她一见钟情。此时的丁玲正在为弟弟的夭折和自己命运的艰辛而痛苦,对比她还小一岁的胡也频毫不动心。当胡也频得知丁玲失弟之痛后,就用纸盒装满玫瑰,写下字条:“你一个新的弟弟所献。”
不久,窘迫的丁玲离开了北平,返回到湖南老家。胡也频闻讯后,向朋友借钱追到湖南。他贫困潦倒,最后连人力车夫的钱也是丁玲给付的。当他风尘仆仆地出现在丁玲面前时,丁玲被深深感动了,爱情之门豁然开启。
她和胡也频回到北平以后,受到一些人的非议。丁玲一气之下,干脆于1925年秋和胡也频在香山同居。除了一点微薄的稿费之外,他们当时几乎没有什么经济来源,生活过得很艰难,但是却充满了温暖。
1928年年底,胡也频与丁玲同赴上海,经***介绍开始从事左联工作,两人同居于如今上海的安福路。他们与沈从文一起创办了红黑出版社,编辑出版文艺期刊《红黑》。但红黑出版社不久就倒闭了。
为了还债,胡也频离开上海赴山东省立高中教书。胡也频走的当晚,丁玲就给胡也频写信,第二天又写。一个多月后,忍受不了相思煎熬的丁玲也来到了济南。虽然丁玲在上海并不富裕,但她依然给济南带来了震动。他们自由的***式爱情、丁玲时尚的衣着打扮都让省立高中泛起了涟漪。
然而一天,胡也频突然被捕。几经辗转,作为好朋友的沈从文一直替胡也频四处奔走。他从陈立夫那里得到了回答,如果胡也频不是***,愿意住在南京,可以想想办法。这句话实际上就是要胡也频脱***才能保住命。
1931年2月7日,胡也频在上海龙华遇难,时年28岁。
一切都已结束,半生相思。不肯撒手的阴阳相隔的幽幽思念,戛然而止。
他的身后,只留下了伤心欲绝的丁玲和与他所生的一个孤独的孩子。
2就在丁玲和胡也频的感情如胶似漆的时候,丁玲遇到了她生命中最深爱的男人冯雪峰。
也正是这个人,把丁玲带入了另一个世界里。她因为了他,从此荣辱相连。
冯雪峰当时在北大自修日语。丁玲第一次见到冯雪峰的时候,感觉非常失望,她本来认为一个北大学日语的年轻人应该是很英俊潇洒的,而他看上去像是一个乡下人。然而他们谈文学,谈时事,很快两个人心心相惜了。
为了摆脱这样的苦恼,丁玲和胡也频离开了北平,来到上海。
然而,冯雪峰对丁玲一往情深,没隔几日便追到了上海。
丁玲经过一番激烈的内心斗争后,拒绝了冯雪峰的追求。最终冯雪峰黯然去了杭州。很快,丁玲又后悔了,跟着追到了杭州……
1985年,丁玲回忆说:“对我来说,情况非常复杂。虽然我深深地爱着另一个男人,但我同胡也频同居了很长一段时间,我们彼此都有很深的感情依恋,如果我离开他,他就会自杀,我决定,我不能同我所爱的这个人生活在一起,于是对他说,虽然我们不能生活在一起,我们的思想是分不开的。并说,世界上只有一个人是我所爱的,不管他可能离得多远,这个事实决不会改变。我说,因此,我们的爱情必须是‘柏拉***式’的。这个决定使他非常痛苦。我最后不得不拒绝继续看到他,并完全断绝了这种关系。”
最终,冯雪峰离开了杭州,但丁玲心中并没有熄灭她对冯雪峰的热恋,在后来和胡也频一起参加左联活动后,她又与冯雪峰重逢。当胡也频遇害后,冯雪峰来安慰丁玲,爱情重新燃起。
当时,冯雪峰已经结婚,他只能理智地对这份感情做冷处理。1933年秋,在丁玲失踪几个月之后,为了纪念当时传说可能遇害的丁玲,冯雪峰将丁玲写给他的信以“不算情书”为题,发表在《文学》杂志上。这些公开的书信,记录着他们在特殊岁月中的情谊。
对于自己和冯雪峰的感情,丁玲也从未掩饰过。1937年在与斯诺夫人的谈话中,她坦率地说:“我有了一次伟大的罗曼史:我从未同胡也频结婚,虽然我们住在一起,一个朋友的朋友开始来到我们家,他也是一个诗人。他长得很丑,甚至比胡也频还穷。他是一个笨拙的农村型的人,但在我们的许多朋友当中,我认为这个人在文学方面特别有才能。我们在一起谈了很多。在我的整个一生中,这是我第一次爱过的男人。”
在延安时,曾有人问丁玲最怀念的人是谁?丁玲说:“我最纪念的是也频,而最怀念的是雪峰。”
在1957年的“反右运动”中,丁玲与冯雪峰一起被打成“”,她随着他一起经历了人生的逆境。
关于丁玲和冯雪峰的相爱,外人一直难以理解。许多年后,还是丁玲自己解开了答案。
她说,当年并不是冯雪峰的文学才能对她的吸引,而是他们***治思想上有更多的共鸣。
冯雪峰逝世之后,丁玲在回忆录《魍魉世界》中,仍然表达出她对冯雪峰的真诚情感。
丁玲后来在许多场合说,她最爱的人是冯雪峰。
1983年,丁玲来到了浙江义乌――冯雪峰故居。“生为人杰捍卫***的旗帜,死犹鬼雄笔扫尘世妖狐。”她把这两句话永远地镌刻在他的人生坐标上。
她一笔一画亲书的“冯雪峰故居”五个字,朴质而深蕴,像极了一个美丽害羞的少女,在和里面男子的石像遥遥守望着。
3美国的著名记者史沫特莱采访丁玲,需要一个翻译,这个翻译就是26岁的冯达。
由于冯是中共地下***员,冯达常去看望丁玲,有时陪丁玲出去走走,看朋友、买东西,陪伴身心疲惫的丁玲度过难熬的日子。1931年11月,他们同居了,并一起过了一段平静的生活。
第二年,在冯雪峰和冯达的影响下,丁玲也加入了中国***。
丁玲后来这样回忆冯达:“这是一个陌生人,我一点也不了解他,他用一种平稳的生活态度来帮助我。他没有热,也没有光,也不能吸引我,但他不吓唬我,不惊动我……他不爱多说话,也不恭维人……没有傲气,也不自卑。我肚子饿了,他就买一些菜、面包来,帮我做一顿简单的饭。慢慢生活下来,我能容忍有这样一个人。后来,他就搬到我后楼亭子间。这年11月,我们就一同搬到善钟路沈起尹家。”
不久,冯达调至中共江苏省委并负责《真话报》工作。丁玲也接受组织安排,参加《北斗》编辑工作。1933年5月14日,冯达出门时告诉丁玲:“12点钟要是我不回来你就赶紧离开。”11点半,丁玲从上海正风文学院回到家,冯达未归。她正要整理东西离家时,当时的中国左翼文化总同盟书记、中共江苏省委机关报《真话报》总编辑潘梓年来了。丁玲后来回忆说,“突然听到楼梯上响着杂乱的步履声,三个陌生人同时挤了进来。”过了一会儿,冯达回来了。“他一看见我和潘梓年,猛地一惊,然后就低下头。”
在监狱中,冯达含着眼泪向丁玲赌咒发誓,说他没有出卖丁玲,丁玲相信了他。性格刚烈的丁玲准备以死来抗争,请求冯达帮助她自杀。她把头颈伸进绳套,一脚踢翻了凳子,冯达实在看不下去,把已经失去知觉的丁玲救了下来。在狱中,丁玲发现怀孕了,并于1934年9月生下了一个女婴(蒋祖慧)。
后来在***和胡适等人的积极营救下,丁玲获释出狱。由于丁玲一直以为冯达出卖了她,一出来,两人便分道扬镳,从此再未见面。
冯达后来一直漂泊海外未归,最后定居台湾。丁玲和他的感情也一起花自飘零了。
41936年,丁玲来到了她一直向往的***圣地――延安。
在这里,她受到了中共领导人的热烈欢迎。
伟人领袖在欢迎丁玲的宴会上即兴赋词一首《临江仙》:
纤笔一枝谁与似,三千毛瑟精兵。阵***开向陇山东。昨天文小姐,今日武将***。
丁玲在延安一时炙手可热。
然而,夜深人静后,她个人的情感也无处可诉,她终究是个寻常女子。
她生命中的最后一个叫陈明的男人出现了。当时的延安文艺界纪念高尔基逝世一周年时,举办了一场大型的文艺晚会,其中一个节目就是根据高尔基的小说《母亲》改编的一个话剧。
陈明在剧中是男一号,他英俊的扮相、娴熟的表演和抑扬顿挫的歌声赢来观众热烈的掌声。坐在观众席中的丁玲在陈明身上看见了胡也频的影子。
不久中央***委托组建“西北战地服务团”(简称西战团),并任命丁玲为西战团主任。陈明被任命为西战团的宣传股长。
陈明长得瘦小,浑身却充满了活力,他脑子快,主意多,还很会做思想工作。丁玲越发喜欢这位年轻的宣传股长,而陈明对丁玲则是充满敬意,他第一次见到人品与水平结合得这样好的领导,在西战团期间,丁玲和陈明开始相爱。
陈明和丁玲之间的关系,成为当时一些人谈论的话题。他们觉得,丁玲和陈明之间有两个鸿沟:一个是两人的资历,一个是两人的年龄。丁玲不在乎这些,但陈明的压力要大得多。许多人的好心规劝,搞得陈明心里很烦。于是他和剧团里的一名女演员闪电式地办了婚事。
婚后,陈明很觉到自己是无法欺骗自己的感情的,他依然深深思念着丁玲。他和新婚的妻子去看望丁玲,丁玲强作笑颜祝这对新人幸福。敏感的陈明看透了丁玲痛苦的内心。刹那间,陈明忽然明白,自己做了件天大的蠢事。通情达理的妻子也觉察到了,她对陈明说:“我们俩人都做了一件错事,我们来改正它吧。”他们心平气和地办理了手续,结束了这短暂的婚姻。
1942年2月,38岁的丁玲与25岁的陈明在有些人的嘲讽和挖苦声中正式结婚。他们没有举行婚礼,也没有请客吃饭,两人手牵着手在延安的街头快乐地散步,心中却洋溢着无限的幸福。
随后,延安开始了“整风”运动,丁玲很快中箭落马,几起几伏。
陈明也在***治运动中,开始了与丁玲长达40余年的沉浮相伴,哪怕后来两人的命运天地***。
1955年12月15日,中共中央批发中国作协***组关于“丁玲陈企霞集团”的报告。1957年12月,因为曾经和冯雪峰的一段罗曼蒂克,丁玲被错误地定性为“冯雪峰***集团”的主要成员,划为“”,,撤销一切职务。
51986年2月7日是农历大年初一,距丁玲逝世只剩下二十多天。清晨,丁玲在病榻上迎来她的最后一个春节。
丁玲听着街上一阵紧似一阵的鞭炮声,感叹地说了一句:“冯雪峰就是这个时候死的。”
3月4日,82岁的丁玲在弥留之际对一直守候在她身边的陈明说:“你再亲亲我,我是爱你的。我只担心你,你太苦了。”
此刻在海峡的对岸,她生命中的另外一个男子――冯达,正静静地看着她曾经用尽心血写成的不朽作品《太阳照在桑乾河上》。
几分钟后,丁玲带着一生无尽的遗憾,写下了最后一行字――“你们大家高兴吧,我肯定能成佛”。
她生命中的那些他们,也一起随着丁玲这个曾经红得发紫的名字,一起随着昨夜的西风凋零了。
《民国情事》节选广西师范大学出版社出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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