姐姐妹妹站起来

章桦曾经是一个发廊女,一个备受冷眼的未婚妈妈。现在,她的身份是“纪录片工作者”,扛着摄像机游走在社会最底层。

2004年,以章桦和其他4位发廊妹为主人公拍摄的20集纪录片《姐妹》在全国十几家省级电视台播出,收视率超过同期热播的电视剧。而如今,《姐妹》的主角章桦正拿起摄像机拍摄《姐妹Ⅱ》

从学理发到感情和婚姻,都不由她做主

1970年,章桦出生在浙江衢州市举村乡大坑村,那是一个大山环绕的地方。她是村里公认的美丽姑娘:浓眉大眼,眼睛亮晶晶的,系着漆黑的大辫子。16岁时的章桦,做着每个少女都有的美好梦想:好好读书,学点知识,到城里去,过衣食无忧的生活。然而,初中毕业了,她面对的现实是,老父无力下田、母亲久病在床、弟弟还要读书,这一切,意味着她必须挑起生活的重担。

章桦开始进入衢州的一家纺织厂做零工。恶劣的工作环境、巨大的工作强度,却丝毫没能阻碍它成为一个山里女孩梦想的开始。不过现实总不尽如人意,纺织厂每况愈下。不到一年,厂子终于不行了,留下一群像章桦一样没有文凭、没有技术的年轻女孩,茫然地面对着自己的未来。

那段日子,章桦在小镇上开发廊的姐姐章薇回来了,她一半安慰,一半鼓励地说:“妹妹,和我一起学理发吧。以后,咱们照样能挣大钱,过好日子。”章桦点了点头,和姐姐搭了别人的货车,到了小镇学起了理发。

章桦上手很快,在姐妹俩的精心经营下,发廊生意格外兴隆。几个打工回乡的朋友说,你们真该趁着年轻好好出去闯一闯,手艺这么好,在这小地方真是浪费了。姐妹俩心动了,一年后,她们来到昆明,在城郊租了一家20多平米的小店,开起了“姐妹理发店”。

1990年,一个英俊的小伙子到店里理发,他告诉章桦他叫小杨,父母是山西做官的。那时,章桦一心羡慕城里人,对他的好感不免又增加了几分。小杨每个星期都到章桦的理发店理发,为的是趁章桦有空的时候和她聊上几句。

单纯的章桦被小杨的甜言蜜语打动了,1993年,涉世不深的章桦与小杨同居了,不久女儿俊俊降临人世。女儿渐渐长大,小杨却不同意带章桦回太原老家见自己的父母,也不肯与章桦结婚,两人为这件事开始了无数次的争吵。

1996年,章桦实在忍受不了这样无尽的争吵和推托,以死相逼,小杨才答应带她回家。她一直以为小杨是所谓的高干子弟,直到亲眼看见小杨的家人和他们居住的平房,才知道自己被所爱的男人骗了这么久。

然而,更令她绝望的是,小杨的父母藏起了孩子,却不承认章桦,在他们眼中,娶一个洗头妹、发廊女,是辱没了祖宗的。

章桦在屈辱与谩骂中离开了太原。回到昆明,她已经完全崩溃,以泪洗面、精神恍惚,口里叫着孩子的名字,整晚无法入睡。在最绝望的时候,甚至想到过结束自己的生命。姐姐看在眼里,痛在心里,流着泪劝她:“你不值得为他们这样啊,你要想开点!”

章桦想通了,一直以来,她都处于弱势,从学理发到感情和婚姻,都不由她做主。她决定去闯出一番事业,她握紧拳头,咬着牙,对自己说:“从此以后,我的生活自己做主。”

章桦和姐妹们的百无聊赖、悲欢离合统统摄入了李京红的镜头

1997年,章桦实在太想女儿了,带了点路费,偷偷跑到太原去。见到女儿,她非常高兴,但分离让她感到撕心裂肺。从太原章桦直接到了北京,看到一家大型发廊在招洗头妹,便去应征。

章桦渐渐喜欢上了这个城市,来她们发廊做头发的一些人挺有见识,章桦特别喜欢和他们聊天。休息时,她常常去隔壁咖啡厅串门。在那里,她看到了许多生活中从来没有的东西:悠扬的音乐、高雅的情调以及一些很酷的人。一个长发披肩、总是在角落里埋头画画的人吸引了章桦的注意,唤起了她少女时代的回忆。

那个人在画画,章桦怀着崇拜的心情静静地在一旁看。一天,那人突然说:“你喜欢吗?”章桦点点头。

这个另类的画家叫李京红,曾开过服装公司,身家百万,却破了产,现在无所事事,在这里画画“玩”。李京红曲折的人生经历引起了章桦的共鸣,两人慢慢成了朋友。一天,章桦告诉李京红,她要离开北京了。在咖啡厅里,章桦第一次敞开胸怀向别人讲起了自己的过去,她的语气非常平静,仿佛在讲别人的故事。李京红问以后有什么打算,章桦说,她 想到深圳去,在那里开一家自己的店。

章桦踏上了南下的行程。到深圳后,她和姐姐盘下了一家店,招来了三名发廊妹――阿美、小芳跟阿文。1999年夏天她们的发廊开张了,章桦对未来重新鼓起了信心。

深圳最热的时候,章桦的店里来了一位特殊的客人:李京红。他扛着摄像机、穿着黑色的风衣,风尘仆仆地站在章桦门口,说:章桦,我来拍你的生活了。

对于朋友的到来,章桦没什么意见。一开始,姐妹们觉得好玩也没在意,后来见镜头老跟着她们就烦了,也不知这个人不务正业老在发廊里摄像干啥。

李京红死磨硬缠了半年,他的战术开始见效。章桦与姐妹们逐渐习惯了店里有一个拿着摄像机的男人。这时,李京红将自己想拍纪录片的想法和盘托出。于是,章桦和姐妹们的百无聊赖、悲欢离合统统摄入了李京红的镜头。

刚开始的时候,章桦的生意还不错,可没过多长时间,生意渐渐冷清下来,作为老板,章桦心事凝重,日益消瘦。这时,隔壁的一家老板娘劝章桦:想在深圳百十家小店中站住脚跟,不提供点是做不下去的。“我们要靠技术吃饭。”章桦想都没想就否定了隔壁老板娘的主意。

一次,一群醉熏熏的男人一进来就直接问:有特殊服务吗?可不可以“出台”……章桦强忍着厌恶耐心解释:我们这里是正规发廊……不等说完,几个男人就开始对旁边的小美动手动脚。小美一甩手,不小心打到一个男人的脸,男人借机发难,给了小美一耳光。章桦再也沉不住气了,她想也没想就抡起凳子发疯似的朝那个男人砸去。这一下把一群男人给震住了,讪笑着扬长而去。

章桦给小美敷着红肿的脸,心疼得眼泪掉了下来。小店的房租要付,水电费要付,姐妹们的工资要拿,大家都要吃饭生存……可是,再难她也不能不为手下的几个姐妹着想,她们的青春和单纯让她想起过去的自己。

平时的工作很辛苦,但她们也会苦中作乐。累了的时候,她们会跑到临近的海滩去散心。谁过生日,大家也都会聚在一起,摆上蛋糕,在泪光中唱完那首《常回家看看》。

她们的辛酸,她们的挣扎,她们充满悲剧色彩的爱情,她们的坚强……一切一切都被李京红摄入了镜头中。

很多女人把原本只能烂在心里的事向章桦倾诉

发廊经营到后来,几乎没有了生意。2002年下半年,生意实在维持不下去了,章桦不得不关掉了发廊。姐妹们流着眼泪告别,天各一方。

店子关闭了,章桦突然感到很茫然,心仿佛一下被掏空似的,“ 除了美容美发,我还能干些什么呢?”看到李京红在拍片,章桦轻声说:“李大哥,能教教我吗?”对美术有天生的感知能力的章桦学起摄影来很快,没过多久,她就掌握了基本的拍摄技巧。恰好此时姐姐章薇的女儿去广州参加拉丁舞比赛,本来李京红要去摄像的,他将这个任务交给了章桦。

这是章桦第一次***外出拍片。没有想到的是,广州之行让她的人生有了新的转变。“没有人知道我的过去,只有人问我是不是电视台的。”手中的DV让章桦成了一个快乐的摄影人。

李京红开始有意识地让章桦帮助拍摄记录片《姐妹》的素材,同时也通过朋友给她介绍一些婚庆摄像的活来维持生计。

在制片公司,章桦亲眼见证了以自己为主角的《姐妹》的后期制作剪辑全过程,看到有好多自己用DV拍摄的素材被李京红用在片中,她的信心大增。《姐妹》被剪辑成一部长达13个小时的纪录片,在全国各地电视台热播,片中5名发廊妹章桦、章薇、阿文、小芳、阿美的情感纠葛与辛酸经历震撼了无数观众。

随着电视的热播,章桦的生活也开始改变,电话纷至沓来,很多女人把原本只能烂在心里的事向章桦倾诉。这不仅因为章桦与她们有类似的出身或经历,也因为她们认定章桦是生活中的强者。

章桦怀揣着2000元拍摄经费再次南下深圳。3个月后,她的处女作《邝丹的秘密》拍摄完成,记录了深圳一个街头单车修理师傅的家庭生活,并在后来获得了2004年中国国际广播影视博览会“DV2004我们的影像故事”评委会大奖。之后,她与李京红在北京闹市一处房子中成立了自己的纪录片工作室。

不足15平米的房间现在成为章桦外出拍摄之外全部的生活空间,但这并不妨碍章桦释放出来的吸引力。给她打电话的人越来越多,这些电话催生了拍《姐妹Ⅱ》的想法。

现在,章桦和李京红正在着手《姐妹Ⅱ》的拍摄。章桦负责用摄像机记录她所看到的一切,剪辑由李京红完成。“其实我现在的生活挺简单的,整天都在各地拍摄,几乎没有时间去做别的事情。不过我觉得这样的生活比起从前,充满了意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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