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意大利剧作家皮兰德娄的戏剧史意义在于他立足现代,却始终保持着与传统戏剧千丝万缕的联系,并最终指向后现代戏剧,从而成为现代戏剧中最具原创精神的剧作家。
关键词:皮兰德娄;传统戏剧;现代戏剧;后现代戏剧
皮兰德娄是现代派戏剧中最具原创精神的剧作家,他的戏剧史意义与众不同,从而奠定了他在戏剧史上的独特地位。
一、皮兰德娄与传统戏剧
皮兰德娄的戏剧显示了与传统戏剧的天然联系,这一点,突出体现在他对意大利即兴戏剧传统的继承和创造性运用上。
18世纪意大利的即兴戏剧,没有剧本,只编一个故事提纲,规定剧情的走向与结局,由演员即兴去编台词演出。《六个寻找剧作家的角色》也吸收了即兴剧的手法,作者将过去发生事搬到当下的舞台,但对“过去”的处理不像易卜生的“回忆”,也不似表现主义的“插入”,而是即时表演,使“过去”与“现在”重叠,这是皮兰德娄对“即兴”的创造性运用。也就是说,他把“即兴”上升到了“同时性”的高度,灵巧而又独特。
在《六个寻找剧作家的角色》中,舞台的核心事件已经发生,一家三口的恩恩怨怨已经成为过去时,留给舞台呈现的故事缺乏行动,甚至说很难表现。聪明的皮兰德娄抓住当事人之间缺乏沟通的关键,让当事双方寻找一个第三者,寻找一个公证人,当面进行辩解,这使得他的剧作中充满了“争吵”,这一方面突出了人与人沟通的艰难性,一方面也让舞台鲜活起来,让舞台有了行动。所以作者在此剧的序言中说:“在这种激烈的灵魂冲突之中,他们中的每个人,为了对付别人的攻击并为自己辩解,不知不觉地表现出他自己的强烈情感和经历的痛苦。”①这六个剧中人争着吵着要把他们的故事编缀成文,各自从自己的立场出发,攻击和否定对方的陈述。所以斯泰恩所说:“蕴含在皮兰德娄剧作中的很多叙述成分确实使人联想到易卜生式的追溯剧。”②在争吵的过程中回顾往事,再现往事,这种手法太巧妙了,太聪明了。
这种“争吵”既不同于表现主义戏剧中人物随心所欲的直接独白,也不同于布莱希特剧作中第三者间离式的旁白,而是一种具有自我解释性质的说理性议论。在斯泰恩看来,这样的台词与由说话表达的动作是一回事,他争辩说,“戏剧与叙事文学的不同在于剧本里的台词必须带有人物的特征,并由于台词特有的灵活多变性而使人物活动起来并显得栩栩如生。由此而来的是一个剧作家不应该先选定情节然后再按需要配上人物,而是与此相反。”③也就是说,不是人物在情节中成长,而是人物正在当众创造情节,所以皮兰德娄说,“艺术是生活,剧本不创造人,而人创造剧本。”④戏剧本来是以行动为主要表现形式的,但在皮兰德娄的戏剧中,人物却以说话为主要手段,其他活动很少,主角大段的独白经常是***完整的论证,这些“非情节性因素的增多,改变了戏剧以情动人的功能,而是更多地诉诸观众的理性,把舞台变成了讨论问题的场所。”⑤说话,确切地说是辩解式的争吵,成了皮兰德娄剧中人物的基本存在方式。
在《六个寻找剧作家的角色》中,由于构思过程的暴露性,先行事件与舞台事件是同时进行的,戏与戏中戏也是同时进行的,这是这一出戏非常特殊的一点,这出戏的精巧也正在于此。角色时而表现过去,时而表现现在,一面再现了先行事件的场景,一面又表现了事后各自的感受和看法,这些看法和陈述促成了舞台事件的形成,也在不经意间“还原”了先行事件,过去与现在重叠交织在同一个场景之中,如此一来,作者巧妙的编排消除了过去与现在、幻想与现实之间的界限,极大地扩展了戏剧的容量。这种做法比“回忆”式交代前史或“闪回”式的倒叙交代都显得机巧而灵活。
二、皮兰德娄与现代戏剧
皮兰德娄的戏剧具有现代戏剧的众多因素,从而显示了他的现代性。
一是人物性格的抽象性和现实性并重。《六个寻找剧作家的角色》的角色无名无姓(除了母亲叫玛丽亚外),与传统戏剧中的人物大不相同,父亲的“悔恨”、母亲的“悲哀”、继女的“报复”、儿子的“轻蔑”、小男孩的“孤独”都不是抽象的心理,而是具体的心理,是“这一个”的。父亲之所以悔恨,是因为他出于一种过分妒忌的心理而把妻子硬赶走了,还以所谓“高尚”的“怜悯”来掩饰,因此一手造成家庭的不幸。继女的“报复”是不原谅父亲,时刻让父亲像针刺一样记住他的耻辱和应负的责任。儿子的“轻蔑”是对父亲、母亲、同母异父的诸弟妹的轻蔑,即对一切亲人的轻蔑,他自有轻蔑他们的理由。母亲的“痛苦”是与儿子的***,还因为她承担一切亲人的痛苦。每个“角色”表现感情的方式也不相同,小男孩的孤独是以毁灭自己的可怕方式表现出来的。正因为他们的心理都有各自的个性特征,他们的生活方式也是西方社会的生活方式,所以他们才是有血有肉的人物,才是现代西方人的代表,决不会与其它时代的人物混同。
二是怪诞风格。皮兰德娄深受易卜生戏剧和斯特林堡为代表的表现主义戏剧的影响,从皮兰德娄戏剧中我们能看到表现主义戏剧的影子。《六个寻找剧作家的角色》带有强烈的梦幻色彩,这种梦幻感来源于剧作家用陌生化的方法认识戏剧与人生。六个角色给我们的感觉是陌生的、幻觉的、虚无的,因为他们没有现实生存的基础,仅仅存在于剧作家一瞬间的幻想之中,存在于被读者的意识所指向的剧本中,存在于演员所扮演的似象非象的演出中,他们给人的感觉是遥远的、虚无缥缈的。同时他们又离我们那么近,好像生活在我们身边,他们的悲欢离合,音容笑貌我们又是那样的熟知。虚虚实实、真真假假,现实的演员与剧中虚拟的角色同台共舞,突破了意大利即兴喜剧的现实性和随意肤浅的故事情节。这个剧本自始至终是写排戏的过程,六个“活的角色”是父亲、母亲、儿子、继女、小男孩、小女孩。他们从剧作家的幻想中诞生了,但剧作家不愿意或没有能力使他们成为“艺术世界的实体”。他们想获得舞台生命,请求导演把他们的戏排出来。于是原来排演《各尽其职》中断,导演兼经理人找他们要剧本,他们说剧本就在他们身上,于是在导演的协助下,原来的演员们成了观众,看着这些“角色”把自己的遭遇表演出来。
三是人物内心的异化。皮兰德娄的戏剧不是以情节的传奇性吸引人,而是以人物的客观真实性打动人。皮兰德娄说过:“不是戏剧创造人,而是人演出戏”。他笔下的人物形象不同于传统文学的人物形象,往往较少个性特征,概括性多于具体性,共性大于个性,然而人物身上渗透着的时代精神却放射出近乎光怪陆离的奇异色彩,给人留下强烈的印象。皮兰德娄塑造了一些诸如《享利四世》中的主人公那样悲观绝望、孤独苦恼的现代资产阶级人物形象,他们渴望生存而不得生存,寻找出路而无出路,这是资产阶级人物画廊中新的类型,具有深刻的认识价值。
三、皮兰德娄与后现代戏剧
我们知道,“即兴”是后现代戏剧的一个重要特征,比如谢克纳的环境戏剧等,都强调即兴演出。更重要的是,皮兰德娄的戏剧还展示了众多的不确定性,而不确定性也是后现代戏剧的主要特征,⑥从而显示了皮兰德娄戏剧的后现代性。
对于后现代主义者来说,不确定性无处不在,它“渗透我们的行动和思想,它构成我们的世界。”⑦它是区别现代主义与后现代主义的首要特征,这一点,已经得到了绝大多数学者的认可。
皮兰德娄思想中的相对主义和不可知论,使他与后现代主义有着天然的联系。
皮兰德娄被称为舞台上的“魔术师”,他所运用戏中戏的形式,营造了一个令观众真假难辨的模糊空间。在《六个寻找剧作家的角色》中,戏剧的一切都在变化中,没有既定的、预想的、假设的,变化就孕育在创造之中。这部戏剧以反传统戏剧的法则,它不具有引导戏剧开始的事件,也没有预先设定的情节和戏剧发展的方向,一切情节都在没有发生任何事情的情况下开始,一切都是自然而然地慢慢向前发展,戏剧充满了即兴性和随意性。剧本描绘出一个缺乏规则、混乱不堪的世界。人们不得不在这混乱喧嚣中生息繁衍。这似乎是抽象无目的的,而又是真实概括当时的社会与人生。
为了表现现实的荒谬和不确定性,皮兰德娄以天才的笔触探进人物心理最隐秘的深处,表现人类生活与自身心理结构中的精神与肉体,理智与情感、集体与个人、伦理与本能的冲突,塑造出类似幽灵而实则血液奔涌的现实生活中下层小人物形象。“父亲”是皮兰德娄在《六个寻找剧作家的角色》中塑造的一个温柔、善良而又粗暴自负的、在现实生活中身心受困,别出心裁想要改变命运却适得其反的含有悖论的人物形象。父亲理应是家庭不可或缺的支柱,理应是家庭的主心骨、精神领袖,应该义无反顾承担扶助家庭成长发展的重大责任和天伦义务,使得家人有安全宁静的居住地,作为家庭强大的精神和经济支撑使得家庭在风雨到来的时候,营造出安宁、祥和、和睦,人人享受生活的幸福和安宁的生活。但是在他的“心室中伏息着邪恶的血精,暴怒的脾气和感官的软弱性。”他的性格多重而模糊的。
这些不确定因素的表达,都使皮兰德娄的戏剧充满了后现代性。
注释:
①周靖波选编:《西方剧论选》(下),北京广播学院出版社2003年版,第555页。
②④[英]斯泰恩,刘国彬等译:《现代戏剧理论与实践》(二),中国戏剧出版社2002年版,第343页。
③参阅[英]斯泰恩,刘国彬等译:《现代戏剧理论与实践》(二),中国戏剧出版社2002年版,第343页。
⑤吴正仪:《皮兰德娄戏剧二种·译本序》,人民文学出版社1984年版,第9页。
⑥参阅严程莹、李启斌:《西方戏剧文学的话语策略——从现代派戏剧到后现代派戏剧》第十五章,云南大学出版社2009年版。
⑦[美]伊哈布·哈桑《后现代转折》,载王潮选编《后现代主义的突破》,敦煌文艺出版社1996年版,第23页。
作者简介:
严程莹,女,云南艺术学院戏剧学院副教授;
李启斌,男,云南艺术学院戏剧学院副教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