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从来没有让自己在光荣历史里沉寂下去,在乐坛渐趋平淡的时候,在青年才俊不断闪现的时候,聚光灯没有离开过他。这位几十年一直被人称为“古典音乐启蒙者”的标志性人物,一直拥有音乐的春天。
2009 年4 月10 日,北京保利剧院,盛中国夫妇再次合奏“梁祝”,台下高朋满座,不一样的是,这次盛中国的兄弟姐妹齐聚一堂,也暗合了音乐会的名字“永恒之爱”。
二十几年前,盛中国的音乐会,就成为无数小提琴迷翘首以待的盛事。据说,在任何一个中国家庭,只要这个家庭曾经有、正在有、即将学小提琴的青少年,就一定知道盛中国夫妇。
毫无疑问,彼时彼刻,这是一个被过度诠释过度开采的名字,但是,我们仍然试***通过近距离的、无拘束的对话,呈现一个此时此刻的盛中国。近40 年的漂泊生涯,每一场音乐会的回忆与感悟,对社会和时代的深度观察,对音乐教育体制不遗余力的批判,对生命的平常心。
一把琴的形象
盛中国3 岁时从母亲手中接过了一把小提琴玩具,从那时起,他就开始了与琴为伴的生涯。几十年后,被认为是20 世纪音乐史上“罕见神童”的梅纽因访华。在北京红塔礼堂中,他与盛中国合奏了一首巴赫双小提琴协奏曲,这是父亲当年给小盛中国放梅纽因的唱片时所无法想到的。
1960 年,19 岁的盛中国公派出国,赴莫斯科柴可夫斯基音乐学院留学,师从著名小提琴大师列・柯岗。那个拿着一把琴走出国门的学子,在亚洲最高的音乐国度最先得到了承认。
据说在当时毕业归国前的欢送晚宴上,曾有过这样一组对话:
列・柯岗:“天才是属于世界的。”
盛中国:“是,不过俄罗斯的一句谚语说,做客虽好,还是自己的家里更好。”
两个人言语不破,惺惺相惜。
尽管回国不久,就遭遇了“”,音乐生涯几乎中断,但盛中国后来回顾这段历史时,颇为自豪。“60 年代初,一个留学生在国外的一年花费是当时国内12 个大学生一年花费的总和,而在国内,12 个普通农民的一年收入,才能供得起一个大学生。所以国家公派出国的人才必须想这个帐,我们后面背负了多少农民的收成?哪里还要去想其他的选择?”
改革开放之后,盛中国作为中国音乐文化的代表被广泛输出。从那时起,他慢慢摸索到“自己的位置和手里那把琴的价值。”
1980 年,他到澳大利亚的6 个城市举办了12 场音乐会,在悉尼、墨尔本、昆士兰、布里斯本等6 个著名交响乐团的协奏下,演奏了《梁祝》和巴赫、柴科夫斯基的协奏曲,并举行独奏音乐会。当年的举动,成为中澳文化交流史上的一个标志性事件。而令他获益颇丰的不仅仅是大家对自己演奏的认可,还有一个崭新中国艺术家的形象。
盛中国在日本录的第一张小提琴专辑全部采用中国音乐,诸如《梁祝》、《牧歌》。“一个艺术家有义务来宣传中国文化。很多符号可以表达中国,在小提琴领域,是我可以做到的。”日本的唱片艺术每月要审查1200 张C D,选出10 张推荐,盛中国的第一张小提琴作品就被收录在当月的推荐曲目。令日本音乐节惊讶的是,在国外获奖的中国小提琴家有很多,但是中国有这么多本土的小提琴作品却是第一次见识到。
“中国人都讲争口气,出去不能让人看扁自己,在日常生活、交往中,你得让别人知道真实的中国人什么样,不是闭关锁国的那个年代了,我们很和谐,完全可以融入世界。”
在悉尼,盛中国巡演期间,突然听到一阵阵不成曲调的小提琴声,走近一看,一名盲人在拉着小提琴乞讨,地上的小提琴盒中零散地放着几个硬币。盛中国走过去拿起盲人的小提琴,开始了演奏,他的乐声与众不同,娴熟的演奏技巧演绎着来自遥远国度的情感。很快,广场上的路人聚集到了盛中国周围,而盛中国继续着他的演出。半个小时后,小提琴盒里的硬币堆成了小山,盛中国把手中的琴又塞回了盲人手中悄然离开,只留下一群表情惊愕的外国人。
在澳大利亚的又一场演出结束,盛中国奔赴另一座城市。演出前,该城市为其准备了一次盛大的自助宴会。致辞仪式之后,所有来宾都把注意力集中到了盛中国身上,并请他第一个用餐。盛中国拿了一个大大的盘子,各种各样的食物把盘子堆得满满的。从眼角的余光里,盛中国感觉到了周围宾客诧异的神情。他没作解释,而是端着盘子径直走到坐在墙角的司机面前,对他说:“根据中国的习惯,巡演过程中一定要把最好的条件提供给司机,因为只有司机的状态好,才能保证演出安全进行。这第一份餐应该由你享用,谢谢你将我安全准时地送到这里。”
一个穿紧身衣的小提琴家,优雅而时尚,可以不拿稿子随意接受记者采访,这个刚刚打***门出来的艺术家是中国人的代表吗?
时至今日,盛中国还是喜欢自己买各种各样的漂亮服饰,“中国人本来就是爱美的。”每次出国表演,他会经常带很多古玩和字画送给朋友,“这是中国独有的东西,只要一踏上飞机,就觉得我出去是要代表中国的形象的,不能大意了。”
文化盛世的代价
无论是质疑音乐考级制度,还是在汶川地震后捐款470万,盛中国始终没有远离关注教育体制和参与社会活动。
不过这位中国高雅音乐的领***人物之一,对文化现状忧心忡忡:“应该把娱乐和文化区分开来。很多人拿娱乐消费替代了文化消费,这是多可怕的事。大家应该扪心自问,有多少消费放在了KTV,有多少又放在了欣赏民乐或是芭蕾舞?
这是大众追捧的现实,但娱乐不能完全代表中国的文化。
“文化不仅仅是相声、小品,高雅艺术不能给人娱乐,它给人的就是艺术的震撼和享受,但欣赏高雅音乐需要很高的艺术修养,这种修养的培植又不是旦夕之功。”
在乐迷印象中,有两个盛中国。一个是狂热的、感性的,用或高或低的琴声感染大众;另一个则是理性的,用或严肃或平实的话语来直言社会现象、表达个人思考。
“音乐不是杂技,手指快是没有用的,有生命力,才是鲜活的,不枯燥的。”
“我宁可欣赏一位优秀的钢琴家弹奏一架坏钢琴,也不愿听一个低劣的演奏者弹奏一架好钢琴。原因是什么?弹琴是音乐文化的倾泻,要用情感打动人。”
他知道自己对文化盛世的关注,最逼近历史巨变的轴心。
盛中国也曾意识到自己的艺术家身份并没有改变现实的力量。他可能有观察历史的雄心,却没有改变现状的方法;有洞察世事的渴望,却没有与之相匹配的能量。“小提琴的美在哪?音乐人的美在哪里?在心里。”盛中国现在最担忧的部分是正在学习音乐的孩子们大部分走入误区,他们有丰富的技巧知识,却没有丰富的文化内涵。为热爱而学习音乐还是想成名才拉琴,这是一个问题。“能专业搞音乐的在所有学乐器的孩子中不到1%,而在这1%中能成名成家的也不到1%,所以学琴是学习做人,而不是成名成家。至于音乐考级,考级不对专业只对业余,说明它在艺术上没有意义!”
“只有演奏的动作,不能称之为音乐。一个艺术家如果对人群很冷漠,怎么可能是真正的艺术家。音乐表达的是人的过去、今生和未来。对人冷漠哪有什么真和善呢?”
盛中国热爱旅行,旅行中更喜欢收藏,除了书法、绘画、钟表等古玩,他更收藏着几十把小提琴,其中有10 把小提琴是世界名琴。他很喜欢古代意大利制造的小提琴,每一把都有一个美妙的故事和传说,也有悠远、猜不透的身份之谜。他收藏不是为了升值或赚钱,更多的是把玩、修行。
“我们这个民族是讲求文化的,艺术家崇尚美才是和谐的。做一个音乐家,不能什么都不懂,什么都不感兴趣,除了拉琴什么都漠不关心。收藏古玩是养我的眼和我的心,拥有艺术的眼,心术要正。”
在盛世文化浸染的文艺届,商业演出成为音乐家本人表达的最好方式,同时,商业模式也模糊了艺术家与商人的界限。
“商业模式并不会影响艺术家本身的音乐追求,我不是音乐经纪人,也变不成商人。找市场、运作市场是音乐经纪人的工作。一个艺术家的演奏,社会效益是第一位的,如果他能够变成商人,说明这个人根本不能称为艺术家。”
乐坛初明时,盛中国希望能成为代言人的角色,让世界认读中国人的形象明晰起来。大局渐定时,盛中国展示的是感叹盛世文化背后的隐忧。这符合中国传统哲学套路里的中庸之道,却有着历史时代的独特模式。盛中国一边演奏一边思考的能量,靠的是比世人都更浓烈更沉重的情感,这些不仅源自遗传下来的音乐基因,还有对人生价值的时刻追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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