学文网一、引言
日本私小说是大正年间（1912～1925）产生的一种独特的小说形式，又称“自我小说”。它直接反映出20世纪日本的社会特征、文化、民众心理。关于“私小说”这一概念，在日本文学评论界并没有一个统一的说法。评论家对私小说的诊视往往是因人而异。如认为私小说是“描写自己摆脱不幸的小说”（小林秀雄），“以自己身边的事情为题材的小说”（吉田精一），“把自己直截了当地暴露出来的小说”（久米正雄）。虽然文学界对私小说的概念各有不同，但私小说的艺术特点却是大致相同的。
私小说是作者本人的心境、生活经历和作品所描写的世界相互反射及映衬的，进而营造出特有的文学空间。其符合日本民族传统的审美观，日本人偏爱自然、朴实，比起华丽的外表更喜欢内在的美。私小说正是具有这种美，它以“我”为中心，描写“我”自身的生活，而不涉及社会背景；它以人的心境描写为主，对人物的外表一笔带过。它给带着浓厚腐朽气息的文坛吹起了一股清新之风，注入了新鲜血液，开创了一种“自叙传”的抒情小说形式。在当时影响了相当一批青年作家，而志贺直哉的《和解》就是其中之一。因此，我们通过对志贺直哉及《和解》的分析来了解私小说的艺术特点。
二、志贺直哉与私小说
志贺直哉1883年2月20日生于宫城县，3岁即随父母上京，开始受贵族子弟式的教育。21岁入学学习高等科，开始其文学创作。1904年发表其处女作《菜花与少女》。自其1917年发表著名中篇小说《和解》后，创作进入旺盛时期。其代表作有《在城崎》、《佐佐木的场合》、《好人物夫妇》、《赤西蛎太》等。志贺直哉在日本享有“小说之神”的美称，他之所以会得到如此的美誉，一方面是因为他的小说文字优美、语言简练，另一方面则是因为他的小说善于捕捉人物的内心活动。
志贺直哉是“白桦派”代表作家之一。白桦派是20世纪初形成的日本现代文学中一个重要流派，主要以文艺刊物《白桦》为中心的作家而组成。20世纪初在日本兴盛起来的自然主义文学，已逐渐趋向末流，成为仅仅刻板地描写琐碎丑恶的日常生活的文学。此时很多青年文学家对此表示不满，他们举起理想主义的旗帜，创立独自的一派。由于他们主张新理想主义为文艺思想的主流，因此也称为新理想派。白桦派文学的特点是：尊重自然的意志和人类的意志，探索个人生活特点；其道德与伦理上保持高度的洁癖，富有人道主义的色彩；主张自我之尊重、个性之张扬。而白桦派文学的特点与私小说的特点有很多共同之处。志贺直哉在白桦派作家中是颇具特色的，作品中深厚的道德观念和深刻的伦理自觉，尤其那深沉典雅的心境和清淡含蓄的深蕴，都具有东方色彩。
志贺直哉不仅是白桦派的杰出代表，也是“私小说”的泰斗，在日本近代文学史上占有十分重要的地位，其影响巨大而深远。志贺直哉的作品大多从自己及其有直接关系的生活中取材，这种手法也是私小说的重要艺术特点之一，因此可以说志贺直哉与私小说有着不解的渊源。其在创作方法上主要体现的是现实主义的精神，对同时代的日本作家有深刻的影响，对当时私小说的形成与发展也起着重要的作用。
三、从私小说的艺术特点解读志贺直哉的《和解》
《和解》是一篇典型的私小说，主要写“我”立志于文学与父亲发生冲突而最终得到和解的经历。《和解》在其所有作品中是自传意味最强的，也是最具私小说艺术特点的一部作品，作品除了主人公的名字更换为顺吉之外，其他几乎都是以作者的亲身经历为原型展开的。这是一部饱含浓浓亲情写成的作品，小说以欢快的文笔描写了父子之间多年对立之后降临的和解之喜悦，消解了长期结郁于心的苦闷和不安的情绪。该作品主要表现作者从强烈的自我意识中超脱出来，在精神领域和现实生活中由迄今为止的对立冲突到进入“调和”后的恬静、洒脱逍遥的心境。下面我们从私小说的艺术特点出发，详细分析《和解》这篇小说。
（一）私小说的艺术特点之一——以“我”为文章的中心
私小说无论采取第一人称或第三人称，作者都必须登场，正如志贺直哉所说的“必须要有自己的影子”。对私小说作家来说，生活就是自我的追求，就是对自己进行发掘，就是对自己人生的道路理解的过程。私小说的最高价值也就在于“再现”这个过程，因此，“我”就是一切艺术的基础，其最大的特点就是把这个“我”不做任何假托地、朴素地表现出来。
正如日本评论界所提倡的“艺术只能是自身人生的再现”，“只有写自己的小说才是文学”。他们认为所谓生活，除了“自我”的追求以外，没有别的意义；除了对自己进行发掘以外，就无法了解个人与社会。人生的道路就是对自己理解的过程，艺术的最高价值就在于再现个人所走过的生活道路。对于私小说来说，这种“我”就是作品的核心所在。因此，我们在赏析《和解》这篇私小说中，首先从以“我”为文章中心来分析。
《和解》第三章中父亲与顺吉的一段对话充分揭示了作者那种对“自我”的追求。
在东京麻布家，父子间进行了一次简短而冷淡的谈判：我把腰带结移到后面，到父亲房间里去了。父亲靠着矮桌子坐着。
他说：“你在这家里出入，没有一点不可以，我很高兴地许可你。不过应该要了结的事也得把它了结一下呀，怎么样？”“那次京都的事很对不起您。现在我对您的感情已经改变得很多了。可是那时我那样做，我到现在还是以为是对的。”
“哦。那么，就请你不必再出入这个家吧。”
“是吗。”我行了个礼就走出来。我也有些火了。
“我立刻就走。”我对祖母和母亲说。又对妻说：“你愿意的话也和我一道走。”我立刻换了衣服。
这次谈判不欢而散。从对话中可以看出，父亲希望和解，可儿子绝对服从自己心境的自然之动向，坚决不妥协，毫无向父亲道歉之意。这一切，皆源发自志贺直哉贯彻超级自我的心理结构。并且在《和解》中，志贺直哉以“我”为第一人称，把自己所经历的一切进行了真实的再现，并把自己最真挚的情感和心理完全表现出来，而这种方法更方便作者对心理活动和心境的变化进行描写，这也完全体现了私小说的以“我”为中心的艺术特点。
（二）私小说的艺术特点之二——以真实事件为题材
由于私小说题材是发生在作者自己身边的事，作者只是在写自己经历过的生活，因此既不需要虚构惊险离奇的情节，也不需要假设巧妙周致的结构，只要按事物的本来面目描写，不用夸张，不用缩小，写出自己的真实心境即可。而且，私小说更强调情感的真实，这情感不是事件发生时的情感，而是创作时的情感，他们认为唯有创作期间的感受才是最真切的。
创作手法上私小说多采用露骨的描写，为注重个人心境的逼真而采用直接表述的手法。所谓“露骨”，意指毫无粉饰，原本如实地描写。其否定了小说应有的虚构性，而是重视自我告白、经验告白。作者要把自己的经历原原本本地记录，将人生的真相更如实地表现出来。
在《和解》里面顺吉的表现，正是志贺直哉自己的亲身经历和感受。首先我们看一下志贺直哉的一些经历。少年时代，志贺直哉的父亲常在外地，他大部分时间都同祖父母生活在一起，所以他对祖父母有着深厚的感情，对父亲则十分冷淡。随着年龄的增长，志贺直哉逐渐对事物有了自己的见解，对父亲独断专横的态度强烈不满，分庭抗礼。1901年，发生了震惊列岛的“足尾铜矿矿毒事件”，志贺直哉在内村鉴三的《矿毒地区巡游记》的启发下，打算去广岛实地考察，被父亲粗暴制止，导致了父子之间第一次激烈的冲突。这也是其与父亲矛盾的开始，这与《和解》中的描述也是完全一致的。1906年，志贺直哉从学习院高等科毕业，考入东京帝国人学英文科，两年后转入国文科。在此期间发生了两件事：一是志贺直哉决心打破门第观念，执意要与家里的女佣人千代结婚；二是想把自己撰写的短篇小说辑集出版，要父亲支付五百元的出版费，均遭到父亲的强烈反对，从而使父子之间的矛盾冲突达到了顶点，志贺直哉终于在1913年10月离家出走。这些也全部写入了《和解》中，完全体现了私小说以真实事件为题材的艺术特点。
（三）私小说的艺术特点之三——以抒感为主
私小说一方面叙述作者的生活体验，另一方面要描述其经历中的心境，写实与抒情结合。写实意在抒情，私小说一般不注重于外部事件的描写，也不注重于情节结构，而是着眼于刻画个人心境，抒发自己忧郁、苦闷、仿徨、感伤、寂寞、孤独等感受，具有浓郁的抒情性。中村武罗夫曾说过私小说“近于和歌俳谐托花鸟风月而咏自己感怀的境地”。
私小说是作者在作品中直接叙述的，它主要强调是谁写的，致力于想要诉说作者的心境。这就是私小说的一大特点。私小说即作者把自己最直截了当地暴露出来的小说，充满了作者主观感彩，在对生活素材进行加工时需要正确无误地抒发作者的感情描述作者的心境，构成心境小说。
在《和解》的上半部，是对顺吉与父亲和解之前的描写，这一部分大多都抒发了其对父亲复杂的感情，一方面是对父亲憎恨之前，另一方面又蕴涵了朴素的亲子之情。譬如，他在作品第二章中写道：“我口头讲父亲时，曾以比较单纯的心情露骨地把父亲说得很坏，可是用笔写父亲时，不知何故，不能把父亲写得很坏。我不愿意在我的事业领域里发泄自己对父亲的私怨。若那样做，对父亲太残酷了，同时，对自己事业的玷污也必然会更加惨重，这令我感到可怕”。
《和解》都是作者自己真情实感的抒发，里面贯穿着顺吉心境的不同变化。从开始“每次父亲一现出不快的脸色，我也就变色相向”，到后来“我却从从容容地望着父亲的脸”，“对于逐渐上年纪的父亲这种不幸的心境，感到十分同情”，“我已经向着愿意调和的气氛在转变了”。通过我对父亲的怨恨这一逐渐消解的过程，终于在继母耐心的规劝和一再的请求下，父子和解，言归于好，相对而泣。这时，“我对父亲从心坎里感到了爱。感到过去那些各种各样的恶感都一一溶化在这里面了。”而“在父亲的眼里，由于这天自然而来的快活的自由，一点不勉强地涌出爱情的光辉。我再也不害怕和解会破裂了”。这些都充分显示了《和解》中私小说的艺术特点。
志贺直哉在《和解》中以一种自我表白的方式来描述自己的寂寞、痛苦、慌张、喜悦等的情感。把自己当时的心境毫无掩盖地表达出来，给人一种身临其境的感觉。其文章并不是探究日本知识分子的现实生活，而是对个人精神领域的探究，它真实地再现了那种“努力趋向于个人生活的实际感受与心境”的现象。
四、结语
志贺直哉是一个凸显“自我”个性的作家，他不去追随文坛的潮流，也不献媚迎合，而是始终如一地忠实于“自我”的文学趋向。他的作品《和解》具有充实而又朴实的内容，浸透着强烈的对“自我”意识的追求；体现了他所追求的“必须要有自己影子”的文学，直面社会和人生；充满了对理道德的深刻自觉和对人生的理解与热爱。《和解》的取材很平常，主要反映身边发生的琐事，但却能化平庸为神奇。他用冷静而透彻的现实主义手法，描写人们的思想与心理，把人物的各种感情自然而又真实地表现出来。《和解》这部作品可以说是私小说中的典范，它把私小说的艺术特点表现得淋漓尽致，其对私小说乃至日本文学有着不可轻视的影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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