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笔锋常带情感”只是表象,透过表象,“推理环环相扣”才是梁氏评论的最大法宝。
“旁观者,如立于东岸,观西岸之火灾,而望其红光以为乐。如立于此船观彼船之沉溺,而睹其凫浴以为欢。若是者,谓之阴险也不可,谓之狠毒也不可。此种人无以名之,名之曰无血性。嗟乎,血性者,人类之所以生,世界之所以立也。无血性则是无人类无世界也。故旁观者,人类之蟊贼,世界之仇敌也。”
如果不加说明,用这段文字来批评当下某些新闻事件中的围观现象,可谓切中时弊。一方面固然说明人性的复杂,可以穿越时空;另一方面,也验证着这些文字的经典性,历史风尘难掩其锋芒。
这段文字出自梁启超1900年的名篇《呵旁观者文》。文中,梁启超将“旁观者”分为六类,分别是浑沌派、为我派、呜呼派、笑骂派、暴弃派和待时派,并逐一剖析其特点。这篇评论名作,是梁氏风格的典型体现。一方面动之以情,一方面晓之以理;一方面“笔锋常带情感”,一方面“推理环环相扣”;一方面文字可读,一方面文本耐读。
进而言之,《呵旁观者文》和《少年中国说》、《过渡时代论》等名作一样,都传递着梁启超“意在觉世,志在传世”的创作心态。他也视这些篇目为代表作,“开文章之新体,激民气之暗潮”。
关于“传世”与“觉世”,梁启超在《湖南时务学堂学约》中有明确的界定:“学者以觉天下为任,则文未能舍弃也。传世之文,或务渊懿古茂,或务沉博绝丽,或务瑰奇奥诡,无之不可;觉世之文,则辞达而已矣,当以条理细备,词笔锐达为上,不必求工也。”
研究梁启超的知名学者夏晓虹认为,粱文受人称赞处,恰在流畅锐达、条例明晰,正式标准的“觉世之文”。如何“觉世”?梁启超的选择是自创“新文体”,“务为平易畅达,时杂以俚语、韵语及外国语法,纵笔所至不检束……然其文条理明晰,笔锋常带情感,对于读者,别有一种魔力焉。”
对于这种不同于其他文体的表达形式,梁启超善于从历代文体中学习借鉴修辞技巧,如《左传》的提纲挈领,《史记》的语调手法,《战国策》的纵横捭阖,《韩非子》的壁垒森严,墨子的形式逻辑,庄子的形象比喻,先秦散文的韵语,汉赋的铺张……一切为文之道皆为我所用,“每有所触,应时援笔,无体例,无次序,或***,或将学,或记事,或钞书,或用文言,或用俚语,唯意所之。”(《饮冰室自由书・叙言》)
一直以来,提到梁启超的评论,很多人的第一印象就是“笔锋常带情感”,似乎这就是梁氏文章的显著标签。表面看来,确实如此。梁启超的文字,常给人一种文气激荡之感,洋洋洒洒,一气呵成,读来酣畅淋漓。其实,“笔锋常带情感”只是表象,透过表象,“推理环环相扣”才是梁氏评论的最大法宝。
夏晓虹曾将梁启超评论的“条例明晰”,细分为两种表现,一种是“注重归纳、演绎的推理方法,论说层次清楚”,一种是“善于条分缕析,从各方面周密地阐述一个问题,行文每取‘最数法’,即以数目字为标记,分段梳理”。
就擅长推理方法而言,夏晓虹的结论是,在论述一个问题时,梁启超往往先就其性质下一准确定义,然后引用许多具体例证,按照逻辑分析的次序组织起来。当你承认他的第一个前提、接受他的第一个例证时,他就会抓紧你,毫不放松地引你到他的思路上,逐步引导,移步换形,不断变结论为前提,直到问题论证完毕,你只有全盘认可。
当然,梁启超的评论也时而引发争议,原因则在于其***治主张的前后变化。尽管如此,赞同者、反对者无不喜欢其文。赞同者如黄遵宪,曾致函梁启超:“吾有一三十年故友,谓公之文,有大吸力,今日作此语,吾之脑丝筋随之而去,明日翻此案,吾之脑丝筋又随之而转。盖如牵傀儡之丝,左之右之,惟公言是听,吾极赞其言。”
反对者如严复:“至于任公妙才,下笔不能自休。……其笔端又有魔力,足以动人。主暗杀,则人因之而俨然暗杀,主破坏,则人又群然争为破坏矣。敢为非常可喜之论,而不知种祸无穷。”
也就是说,梁启超的观点,有时未必被人同意,但对其评论的感染力又都给予肯定。原因无他,一来其“笔锋常带情感”,别有一种魔力;二来其能自圆其说,并在逻辑层面无懈可击,自立于不败之地。“士大夫爱其语言笔札之妙,争礼下之。自通都大邑,下至僻壤穷陬,无不知有新会梁氏者”。
(作者为凤凰网资讯中心副总监、评论主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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