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翻身的穷苦人,把造三间屋当作奋斗目标,也许眼光太短浅,志向太渺小了。但李顺大却认为,他是跟了***,跟了人民***府,才有这个雄心壮志,才有可能使雄心壮志变成现实。所以,他是真心诚意要跟着***走到底的。一直到现在,他的行动始终证明了这一点。在他看来,搞社会主义就是“楼上楼下,电灯电话”。主要也是造房子。不过,他以为,一间楼房不及二间平房合用,他宁可不要楼上要楼下。他自己也只想造平房,但又不知道造平房算不算社会主义。至于电灯,他是赞成要的。电话就用不着,他没有什么亲戚朋友,要电话做什么?给小孩子弄坏了,修起来要花钱,岂不是败家当东西吗?这些想法他都公开说出来,倒也没有人认为有什么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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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此,李顺大一家,开始了一场艰苦卓绝的战斗,它以最简单的工具进行拼命的劳动去挣得每一颗粮,用最原始的经营方式去积累每一分钱。他们每天的劳动所得是非常微小的,但他们完全懂得任何庞大都是无数微小的积累,表现出惊人的乐天而持续的勤俭精神。有时候,李顺大全家一天的劳动甚至不敷当天正常生活的开支,他们就决心再饿一点,每人每餐少吃半碗粥,把省下来的六碗看成了盈余。甚至还有这样的时候,例如连天大雨或大雪,无法劳动,完全“失业”了,他们就躺在床上不起来,一天三顿合并成两顿吃,把节约下来的一顿纳入当天的收入。烧菜粥放进几颗黄豆,就不再放油了,因为油本来是从黄豆里榨出来的;烧螺蛳放一勺饭汤,就不用酒了,因为酒也无非是米做的……长年养鸡不吃蛋;清明买一斤肉上坟祭了父母,要留到端阳脚下开秧元才吃。
只要一有空闲,李顺大就操起祖业,挑起糖担在街坊、村头游转,把破布、报纸、旧棉絮、破鞋子等废品换回来,分门别类清理后卖给收购站,有时能得到很好的利润。废品中还往往有可以补了穿的衣裤、雨鞋等物,就拣出来补了穿一阵,到无法再补的时候仍纳入废品中,这样也省了不少生活费用。那换废品的糖,是买了饴糖回来自己加工的,成本很便宜。可是李顺大的独生儿子小康,长到七岁还不知道那就是糖,不知道是甜的还是咸的。八岁的时候,被村上小伙伴怂恿着回去尝了一块,就被娘当贼提出来,打他的屁股,让他痛得杀猪似的叫,被娘逼着发誓从此洗心革面。娘还口口声声说他长大了要做败家精,说他会把父母想造的三间屋吃光的,说将来讨不着老婆休要怪爹娘!
最可敬佩的事情,是发生在李顺大的妹妹顺珍身上。1951年分进土地时,她已经二十三岁了。当时***府还没有号召晚婚,按照习惯,正到了结婚的妙龄。她不但肯吃苦还能干,温顺老实,而且一副相貌也长得出奇的漂亮。细细看去,似乎和她哥哥一模一样,只是鼻子小了一点,嘴唇薄了一点,就在这两个“一点”上,造化却又显露出了它无所不能的伟大,把高挑个儿、鹅蛋脸型的李顺珍衬出了一派清秀俏丽之气。当时,附近村上一些小伙子央人登门求婚的,也不是三个两个。可是,不管对方条件怎样,人品如何,顺珍姑娘只是说自己年纪还轻,一概回绝。她是哥哥抚养长大的,她决心要报答哥哥的恩情。她知道离开她的帮助,哥哥的奋斗目标就很难实现;如果她出嫁,哥哥不但少了一个坚强可信的助手,而且还得把她名下分到的一亩七分田让她带走。这样一来,她哥哥的经济基础和劳动能力都会大大削弱,不知要到何年何月才能造出三间屋。因此,她甘愿把一生中最美好的时代――称得上是青春中的青春,留给她哥哥的事业。
一直到了1957年底,李顺大已经买回了三间青砖瓦屋的全部建筑材料,李顺珍才算了却心事,以二十九岁的大姑娘嫁给邻村一个三十岁的老新郎。新郎因为要负担两个老人和一个残废妹妹的生活,穷得家徒四壁,鹑衣百结,才独身至今。
所以,迎接李顺珍的,仍然是艰苦的生活。因为她已苦惯了,所以并不在乎顺大造屋。
美文点读
《李顺大造屋》描写了在一个较长的历史阶段里,“左”倾***策给农民造成的窘困的生存状态。
《李顺大造屋》的深刻性还在于对农民自身问题的挖掘。首先,作为小生产者,李顺大目光短浅,容易崇拜地位高的人,即是盲目的“跟风派”。其次,长期做人下人,他容易对别人给予的好处产生永远感恩戴德的心理,并总愿依赖别人改变自己的命运。再有,小生产者孤立无援的生存环境使他形成了软弱的性格,这种性格又使他在逆境中容易以逆来顺受的心理和阿Q精神来化解眼前的痛苦。李顺大的形象其实是我们民族的悲剧性格的反映。
《李顺大造屋》的艺术成就较高:一是它的叙述机智、俏皮,颇带反讽意味;二是它采用了双声话语(作者和人物两种声音的组合)来进行叙述,既真实又很有兴味;三是它把悲剧描写与喜剧描写巧妙地交融在一起,取得了亦庄亦谐、妙趣横生的艺术效果。
【郭亚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