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老头是我们在珠海打工时的邻居。一年前从东北的一个山村里流浪到此。张老头的职业是捡破烂,每天早出晚归,勤勤恳恳,从不怠工。
去年春天张老头刚来时,除了一身破衣烂衫,一只破黑皮包,什么也没有,真是一穷二白。一到晚上,他就窝在我们隔壁空着的楼洞里,因为那家酒楼关门,很久没有租出去。张老头住了几天,时运不济,那房子有人来租。没办法,张老头就出去捡回几件硬纸壳烂竹席,在楼后的荒草空场里搭了一个简易窝棚安下身。没想到,建这个简易窝棚的过程,却让他从中学会了一条生存之道。从此,他就正正经经地开始操作这职业,在珠海竟慢慢站住了脚。
刚开始,虽然他整天从我们门前经过,还会不时咧咧干瘪的嘴以示礼貌,我们饭店的人员都当他是疯子或者乞丐,没有一个人正经理他。他还有两个可恶的毛病,就是每天早上拿着那根粗糙扁担遢遢邋邋出发前,都是一路哼着小调,每天晚上回来,总跑到我们门口,借着亮光,沾着口水,数一叠零零碎碎的票子,然后分门别类,该收的收该藏的藏。我们无论哪一个看见,都会没好气地把他轰走,但他常常在我们忙得不可开交的时候,匆匆借光完成这件事。
那天晚上,我们的生意出奇的好,正当客人们酒兴阑珊时,“忽”的一下,全楼上下变作漆黑一团,客人们炸开了锅,大呼小叫。主管一面呼叫电工,一面安抚客人,并派人把守门口,以免有的客人趁机不埋单溜走。偏偏,到处找不到电工,打他手机,原来他闹肚子,正在医院输液。主管命他以最快的速度赶回来,这边,找一个略懂技术的人去查看电表和线路,可是,弄来弄去,无济于事。这时,张老头在门外大喊,“先看有没有跳闸,再看后面的线是不是松动,再……”
主管一听气不打一处来,喝斥道:“你给我滚,这个时候还来瞎凑热闹!”张老头不但不滚,还不管不顾地冲了进来,直奔那些人手握电筒忙活的地方,拨开众人,没用几分钟,“哗”的一下,人们就从黑暗中来到了金光四射的“太阳”底下。
自那一晚,我们对张老头客气了不少,有时,还会与他东拉西扯几句。这时,再去注意他,发现他并不同于别的流浪者,比如他从不把垃圾带回来乱放,每天都在外面处理得干干净净空手而归,一回来,放下那根自制的扁担和几只破袋子,第一件事就是洗刷自己,然后,换上***的衣裤,把那身专门用来捡破烂的“工作服”洗好晾起,待感觉自己清爽之后,才会走到人们眼前,聊天或数钱。这时再仔细看他,完全没有了那种猥琐、颓废之感,而是一个健谈、自信、明朗而又知道自重、保持体面的老人。
渐渐地,他和我们饭店的人混得越来越熟了。我们倒觉得他不像一个捡破烂的,他的见识,他的谈吐,他的为人处世,使我们大家日渐喜欢上他,有时甚至依赖他。我们主管也喜欢他,偶尔会称他老人家。有一天,主管对我们说,以后客人剩下的没太动筷子的饭菜,不要倒掉,挑一些好的端给张老头吃。之后,张老头每次回来,服务员已把一些饭菜放在他的窝棚里了。
那天,已是深夜11点多,我们收拾完正准备打烊,同事小丽接一个家乡来的电话,电话没有接完,她就突然“哇”的一声大哭起来,把大家都吓了一跳。原来,她妈妈犯脑血栓又住进医院了,情况十分危急。小丽是个苦命的女孩,一直和多病的妈妈相依为命,她就是为了妈妈才出来打工的。这次,小丽明白,若抢救不及时,会凶多吉少,因为她妈妈已是第二次被送进医院了。在大家的劝说下,小丽安静下来,她想马上走,坐凌晨1点的长途汽车连夜赶回老家。可是,回家需要一笔不小的费用,平时的工资,除了留下几个自己的零花钱,几乎都寄给妈妈看病吃药了,上路,她哪有钱呢?现在主管不在,我们几个打工的手边都没有什么积蓄,这可怎么办?小丽急得六神无主。
这时,坐在公路边纳凉的张老头听到小丽的哭喊,踱到门口观看。当他知道了小丽的情况,没有说一句话,转身就去掏摸自己的裤腰,一会转过身走进来,把一沓钱递到小丽面前,对小丽说:“我的钱就积攒了这些,本来打算明天寄回家,让他们高兴高兴的,你先拿着,快点回家吧!”
小丽含着泪花,不去接那钱,哭着:“张大爷,我这一回去,不知回得来回不来,你的钱,来得不容易啊,我不能要!”
张老头拉过小丽的手,假装生气地说:“这闺女,你娘都已病成这样,还顾那么多干什么?你不回来,这钱就当大爷我疼你了。我的钱来得很容易,不用资本,不动脑子,不就是我这把老骨头用点力气吗,这算什么?你不要这么想,先拿着花,现在回家要紧。”在张老头的带动下,这个拿出一百,那个拿出五十,小丽手里又多了几百元,张老头和我们一个同事,一直把小丽送上汽车,看着她离开才回来。
第二天,主管知道了大家帮助小丽的事情,就告诉了老板。老板让主管先把小丽的工资支付一部分给张老头,并让他去买回一些材料,给张老头好好弄一弄他栖身的地方。
张老头没有要小丽的工资,只接受了老板的好心帮忙。几天后,我们买回材料,把他快要倒塌的窝棚换成了钢架石棉瓦小棚,结结实实的,再不怕风吹雨淋。张老头十分感激,买回大堆水果感谢我们。
半年多转眼过去了,那天下午,正是我们清闲的时候,张老头打扮得利利落落走进来,我们跟他开玩笑说:“张大爷,打扮得好靓哟,休班啊?是不是去约会啊?”张老头乐呵呵的,跟我们借纸借笔。原来他今天下午真的休班,要到邮局给家中寄钱,顺便给老婆写封信。我们的服务员说:“什么年代了,还写信?借你电话打一下,跟大妈好好说道说道吧。”张老头急忙把电话推回去,说:“那不好,那不好,没必要浪费长途话费钱,还是写信,省钱又说话多。”
张老头趴在前台俯首写信,看他那架势,拿起笔铺下纸,神情自如,挥洒有度,像是熟门熟路。我们都好奇地围拢过去观看。哇噻!张老头的字真的龙飞凤舞潇洒飘逸呢。我们都惊讶极了,张老头一面俯着瘦小的身子写字一面说:“这算什么,毛笔字我才写得好,以为我老头子没文化呀,想当年,我在俺村当了七八年的***支部书记呢。”
很快一年多过去了,张老头在我们心中,已是一个亲人,一个可亲可爱可钦佩的老人。有什么不开心的时候,想家的时候,甚至有的因失恋痛苦迷茫的时候,大家都会不自觉地踱到他身边,与他有一搭没一搭地聊聊天,或者对他说说心事。张老头总会用十分朴素却让人信服的道理开导我们,也会把他一贯的乐观心态传染给我们,往往,劳累一天的夜里,还会听他讲一些远远近近的故事,讲一些有意思的小笑话。我们这些远离家乡父母、漂泊异地的打工仔,这时候,坐在他的面前,看着他慈祥的面容,常有种偎于父辈膝下的温暖感觉,顿时心中会开阔踏实许多。
现在,张老头在这座城市里混得越来越像样了,他已鸟***换炮,把刚起家时那根自制的扁担了换成一辆二手三轮车。他每天早上蹬着三轮车,依然是一路哼着小调出发,把花白瘦小的脑袋,紧缩在工作服里。这时的他,显得那么糟糕那么萎缩,却一路哼着歌儿,仿佛去从事天底下最伟大最高尚的事业,仿佛他才是天底下最值得快乐高兴的一个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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