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我们从飞机上下来,严寒不仅能感受到,同样也能看到,周围像是被冻住了一样。温度计显示-29℃,吸入一口冷气肺部像火燎一样,之后干燥的空气让我们很快流鼻血。路上一群孩子在结了冰的路面上踢球,一个个敞着领口也没人戴帽子,这个1500人的小镇刚送走漫长的冬季,这天也是太阳出来以后最暖和的一天。
这里是Pond Inlet加拿大巴芬岛北端,同时几乎也是加拿大最靠北的城镇。巴芬岛位于北极圈内,是世界第五大岛屿,终年处于来自北极的极地气流影响中,冬季极度严寒,夏季依然可能暴风雪肆虐。年平均气温在-8.5℃,比同纬度的雷克雅未克低近15℃。一千多年前,维京船长Leif Eriksson在从格陵兰岛出发的航海中发现了这个岛屿,作为他们海上的陆上基地。1615年英国航海家Baffin发现这片岛屿并公布于世,之后在开辟西北航路和科考中,更多的航海家、捕鲸船拜访这里。15年前摄影师Eugene Fisher使得巴芬岛进入了极限登山家们的视野。他描述道:“在北极有这样一座被人遗忘的岛屿。北极圈以北560公里,这个面积有两个英国大的北极陆地埋藏着让人着迷的秘密。沿着它狂野的海岸线矗立着众多无人涉足的最为陡峭的大岩壁等待着将来的极限登山家。毫无疑问这片岛屿将会是这个探寻人类极限时代的一个新的篇章。”
我们先在镇上住了五天适应寒冷的天气,利用这段时间把750公斤的攀登装备和给养物资分装进35个包里,同时了解一下沿结了冰的海上往南到达岩壁以及继续往南回到巴芬岛Clyde河的路线信息。当地因纽特人多年的极地生活经验给了我们很大帮助,在因纽特语里有个单词“Qaujimajatuqangit”,意思就是这种一代一代累计起来对于冰的状况判断的经验。
从Pond Inlet东海岸在结了冰的Buchan海湾继续向东。我们原先想驾着狗拉雪橇,不过现实只允许我们乘坐雪地摩托,后面拖着装满了装备的名为“Qamutiiks”的旧式因纽特木制雪橇。五天的路程在严寒和崎岖的冰面上颠簸着度过,因为强风吹蚀形成的最高达一米多的冰塔甚至数次让雪橇颠覆。
等我们到达Buchan海湾入口的时候,一下轻松解脱了很多,站在海湾厚厚的冰面上,静静地观察这座从水中伸向天空近千米的巨大岩壁Bastions,它的南壁就是我们要寻找的那一块陡峭光滑的大岩壁。在出发前我们都没有把握,能否找到这块大岩壁,或者它能否符合我们的期望,尽管如此我们还是出发了,不顾无功而返的风险,也把寒冷等诸多困难抛诸脑后,为的是追求探寻无人探寻之地的激情,同时也能在人类探索史上留下一小段章节。
在Bastions脚下我们设立了大本营。一段接着一段绳距,我们开始了Bastions南壁的攀登。每天只能上升50~150米。十分谨慎地在光滑的壁面上攀登,在裂缝区则必须先把其中结的冰层刮干净才能塞入手指、手掌、肩膀或者整个身体。和在Cerro Murallon一样,晚上在最高点固定好绳索后降回冰面大本营。暴风雪正在酝酿着,每隔三天便有一次暴风雪在巴芬湾上生成加强,掠过海上毫无障碍的冰面,撞击在Bastions山上,这一天攀登没有任何可能。过后在晴空下就等着受寒冷的煎熬。不过在Bastions南壁却可以享受一点微气候的好处。太阳照在南壁的岩石上,可以让温度升至零度左右。
攀登至三分之二的岩壁高度有一处半米宽的平台,站立足够了,用来睡觉有点窄。我们搭建了一处吊帐,后面的几个晚上将在此度过而不必降回冰面大本营。晚上就着同伴的打呼声入睡,有谁翻个身,同伴就觉得几乎从吊帐掉下去,当然理论上是不会发生的,每个人都通过绳索连在岩壁上。不比雪山攀登随时可以化雪取水,大岩壁攀登时使用吊帐一个很大的困难是水源。帐外吊着数个装满雪的背包和拖吊包,雪是我们从冰面上拖吊上来的。一个油炉疲软地烧雪化水。每天早上的准备工作也极为麻烦,我们只能挨着个地起“床”穿衣。喝点速溶咖啡和麦片后继续开工。沿着一条手指宽的岩缝,我们不得不开始人工攀登。之后是一段白云英石,虽然能很稳地放岩塞,但岩石中的水晶颗粒也能把手划出一道很深的口子。
通过卫星电话得知有四天稳定的天气窗口,对于完攀剩余的路段应该是足够了。之后的攀登很顺利,几乎全程红点,甚至连最棘手的指缝路段也自由完攀了。两周里,在这块拔“冰”而起的700米高的大岩壁上,我们忍受着各种困难和疲劳,最终当我们到达Bastions顶端的时候心里感到无比的满足。脚下的岩石,从未有人类踏足也未能有人能从这个视角欣赏Buchan海湾、Cambridge和Quernbiter峡湾。远远向东望去,冰面的边际和巴芬湾海水相接,在我们视野以外便是格陵兰岛。在巴芬岛26处峡湾大岩壁上30条路线中,这条路线可能是难度最高的(X-/A4)。
回想过去这两周,云海、午夜阳光、泛着红色的花岗岩、透着纯净的幽蓝的冰以及几乎成为我们躲避严寒的庇护所的岩壁即将成为记忆。
巴芬岛的冬季逐渐远去,坚冰开始融化,我们几个知道,我们的生命全寄托在脚下这片随时可能破碎的冰面。等待着我们的是每人拖着75公斤雪橇的350公里的20天行程回撤到巴芬岛Clyde河。
从Bastions出发后不久我们就感受到无法忍受的艰难。连着装载了七八十公斤装备的雪橇的安全带,狠狠地磨着髋骨,剧烈的疼痛折磨着每个人。同时不安的情绪笼罩着我们每个人。如果冰面破碎怎么办?这个时候这个地方,没有人可以帮得了我们。
冰冷的寒风从西北方向吹来,我们心头一喜,风筝终于可以有用武之地了。11平方米的风筝像面巨大的风帆,配合着滑雪板,最快可以达到40公里时速,这样每天可以轻松前进二三十公里,甚至40公里。冰山在身边掠过,跃过冰面上的裂缝,滑过已经溢出冰面的海水。
到Clyder河的时候,天上聚起一团黑云,暴风雪又将来临,我们已经没必要再担心。一切都过去了。我们给Bastions上的路线取名“漫漫归途(Take the Long Way Home)”。尽管极高的攀登难度,但完成攀登对我们来说才是冒险的真正开始。对我本人来说,在茫茫冰面上前行,几个小时看不见一点地标,也是未曾有过的经历。在因纽特语里有个词“Taulittuq”,描述的就是这种向着一个看不见的目标一路前行的感受。
后记
一次又一次我们在这个星球上最蛮荒的地方度过,这种让旁人无法想像的经历成为我人生的写照,是我最大的心愿。这样的远征对我不仅仅是一项极具挑战性的运动,寻找一条尽可能难的路线,然后尽可能以自身力量去接近它去完攀它,然后离开它。这其中需要体现的是一种创造性,在我看来也是远征登山的发展趋势。这需要,同时也能撩拨起现代的登山者们胸怀强烈的探险欲望和对自然的热爱以及跨越自身极限的渴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