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简介:王立宏(1971-),女,汉族,黑龙江牡丹江人,牡丹江师范学院文学院教授,天津师范大学文学院博士在读(比较文学与世界文学专业)。研究方向:比较文学与世界文学。
1.引言
16岁美国少年霍尔顿冬天身穿风衣,倒戴红色鸭舌帽,因成绩不及格被学校开除。他在纽约游荡了三天,颓废没落,向往到人迹罕至的西部。这一计划因妹妹菲的反对而以失败告终。不容忽视的是,霍尔顿内心纯朴、敏感、善良,富有同情心。他以“恶”抗恶的言行不过是希望摆脱眼前令人厌恶的一切。本文正是从这一少年的视角来反映美国社会人类的精神诉求与审美呼唤。
2.霍尔顿精神回归的幻想
在这个精神匮乏的物质社会,霍尔顿希望做一个麦田里的守望者,回归自然。这个“回归自然”不仅指一般意义上的自然界,它有更深刻的内涵。霍尔顿是美国当代文学中最早出现的反英雄、反文化形象。解读霍尔顿的叛逆可以窥见其精神上对纯净、美好自然的向往,对真诚、友爱人性的渴望。
大自然是人类真正意义上的故乡,投射出人类的情感需求,充满温馨、爱意。“返回自然”这一口号最初由法国启蒙思想家卢梭提出,它不仅仅指传统意义上的自然,而且具有更加深刻丰富的内涵,体现为要求重返人的自然本性,尊重人的自然情感,代表人的精神***。霍尔顿精神上的回归,更多地体现为对人自然本性的回归,对真挚情感的追寻。
2.1儿童是人生最伟大的向导
霍尔顿行为上“玩世不恭”,但内心充满对弱者的同情与关心,在意真实,反对“假模假式”。因为只有儿童保持着纯真的人类本性,诚实善良,天真无邪,没有被所谓的“文明社会”羁绊和腐蚀,能够孕育人纯净的灵魂。儿童是人生最伟大的向导,自然才能作为衡量人性最高的准则。作者通过霍尔顿之口,歌颂圣洁的童心,婉如天籁,浑然天成,传达着自然的讯息,树立了人性的最佳榜样。从这个意义上说,渴望“回归童年”就是渴望“回归自然”。
2.1.1幻想做一个麦田里的守望者
“有那么一群小孩子在一大块麦田里做游戏。几千几万个小孩子,附近没有一个人――没有一个大人,我是说――除了我。我呢,就站在那混账的悬崖边。我的职务是在那儿守望,要是有哪个孩子往悬崖边奔来,我就把他捉住――我是说孩子们都在狂奔,也不知道自己是在往哪儿跑,我得从什么地方出来,把他们抓住。我整天就干这样的事。我只想当个麦田里的守望者。”与其他反正统的文化青年一样,霍尔顿感到周围的世界令人窒息,身心交瘁。“悬崖”则暗示自然与尘世的界限,孩子从悬崖上掉下象征着人从自然中分离出来,落入尘世。这一象征性的描写,看似一个少年的白日梦,实则表明霍尔顿企***维护人与自然合为一体。
2.1.2对妹妹菲浓厚的爱
“不过我倒是真的打定主意要到西部去。我要做的第一件事是向老菲告别。”霍尔顿不愿意与学校同龄人来往,与妹妹有共同经历的愉快记忆。霍尔顿几经周折为妹妹菲淘到她最爱的唱片,那一刻他开心极了。通过他在潘西中学与同学的关系和对妹妹不同态度的对比,不难看出霍尔顿极力排斥裸的物质,更倾向于儿童纯真的世界。霍尔顿除了与妹妹菲的交往是成功的,他与其他女人的交往均以失败告终。
2.1.3怀念逝去的弟弟艾里
“只要天气好,我父母常常送一束花去搁在老艾里的坟墓上。我跟着他们去了一两次,以后就不去了。”霍尔顿随父母去看望弟弟艾里时适逢雨天,他看到前来吊唁的人匆匆赶回自己的车里,雨点无情地洒落在死者的坟墓。在那个年代,芸芸众生被世俗的尘埃蒙蔽了眼目,最大限度地追求物质,而掏空了内在的灵性,很难回复到本真的自我。对弟弟艾里的怀念是一片净土,无人打扰。艾里始终活在霍尔顿的回忆中,与他相伴。
2.2大自然母亲是人类师法的永恒楷模
霍尔顿认为母亲会用她的温柔照顾好她的孩子。大自然寄托着人类的“完整性”愿望,被赋予至高无上的意义,它对人类的每一个成员一视同仁,生生不息,包罗万象,内在和谐,是人类师法的永恒楷模。美国诗人惠特曼认为人类应当回归自然,与自然拥抱,他吟唱道“给我一座早晨芳香扑鼻、鲜花盛开的花园……给我一个完美的儿童,给我一个远离尘嚣的田园式的家庭生活……给我以孤独,给我以自然,还有大自然啊你原始的聪明!”
2.2.1湖里的鸭子有大自然母亲的保护
霍尔顿担心湖里的野鸭子和鱼冬天没有去处,但又觉得大自然会照顾好它们。他在出租车上与司机聊天,他问起中央公园南头浅水湖里的鸭子如何过冬的问题。现实中又有谁能帮他指点迷津呢?鸭子和鱼这些自然物象,一定程度上也反衬出霍尔顿境遇的窘迫,他在询问自己的出路究竟在何处。与它们相比,他甚至忍受着精神上的折磨,无人理解,找不到人交流,更得不到指引和庇护。
2.2.2渴望母爱
霍尔顿夜晚偷偷溜回家中。躲进壁橱,暗含他返回子宫,即返回自然。隐入黑暗象征着孕育生命的子宫,象征着人类诞生前所处的黑暗混沌状态。自然被视为饱含女性特质的母亲,精心养育她的子女,给予他们心灵上的安慰,并且负责监督他们的行为。在霍尔顿的生活环境中,母亲角色的缺失使霍尔顿充满不安全感,对女性的关怀充满渴望与期待。
2.2.3找聊天
霍尔顿找孙妮聊天,并非使然,而是渴望精神交流。然而霍尔顿与她谈论电影,却发现精神上根本无法沟通。霍尔顿实际是为寻求被关爱、被保护的安全感。霍尔顿乞求一种关爱来填补内心的孤寂与不安,而这种关爱对他而言仿佛成了奢侈品。女性在社会生活中扮演的角色更像是自然的化身,用母性抚育她的儿女,这是大自然赋予女性最美好的能力。霍尔顿在光怪陆离的现实社会寻求至真的母性之爱,渴望回归真实,渴望得到女性的照顾和关爱。
3.霍尔顿精神回归的幻灭
霍尔顿向往到人迹罕至的西部去,建造一间自己的小木屋。但与妹妹菲临别时,菲带着行李箱要同他一起前往西部,他才不得不放弃这一想法。他渴望自由,却不甘心沉沦到底;他不满社会现实,却又是盲目的,只是做了一番毫无希望的搏斗。
3.1战后社会精神危机
霍尔顿这种自我毁灭的愿望表达了他对自己无能的无可奈何。同时,简朴而浪漫的乡村生活也不失为一种理想的避难方式。明媚的阳光、温馨的空气、潺潺的流水,广袤的牧场,幽静的山林,这一切构成了他理想的乌托邦。但他不可能像哈克・贝利费恩那样逃往西部迷人的旷野,因为现代文明已将它的触角伸进了哪怕是最僻静的角落。
霍尔顿代表的反传统、反文化青年因无法忍受功利社会的虚伪和人际间的冷漠无情而寻寻觅觅。他寻求交流的历程,也是对当时现实社会的控诉,人们信任度的降低促使霍尔顿不断追求关爱、理解、人情味以及道德情感生活。电话未接通的忙音正是霍尔顿内心苦闷声音的传递。这种交流的困难更加深了他与社会之间的鸿沟,宣告他追寻友爱这一行为无疾而终。
霍尔顿厌恶“假模假式”,更痛恨自己所在的潘西中学。霍尔顿并不认同学校的教育制度,他认为学校并没有为社会培养所谓的人才。他的精神世界处于理想的乌托邦,拒绝被世俗沾染,与现实生活之间架起无法逾越的鸿沟。霍尔顿堕落的原因是他不能容忍精神世界的瑕疵,不能接受现实存在的丑恶,更无法在没有爱的荒芜中生活。
3.2家庭适时引导的缺失
父母适时引导的缺失。当主人公逐渐成长,必须独自面对这个社会,在日常生活中必然会体会到挫败感,没有家长的庇护,无疑会感到不安全。温尼科特认为,人格的发展依赖于足够好的母亲为孩子提供一个促进性环境,使孩子的自体能够得到充分的发展,最终达到自我世界与非我世界的平衡。否则,自体发展出现障碍,就会出现各种精神问题。在霍尔顿的家庭生活中,弟弟的早逝无疑使他失去一个照顾者,陷入孤独的境地。到学校寄宿,再次剥夺了促进他成长的有利环境。
3.3个人性格因素
根据精神分析学家弗洛伊德的潜意识理论,人的潜意识分为本我、自我和超我。霍尔顿就处于这样的***状态。在本我的驱动下,他按照“快乐原则”行事,不断追求自由和一些自身难以企及的目标。同时,他又受到超我的左右,实际上是迫于强大的社会压力,以“道德原则”为准绳,本我时时受到遏制。在主人公霍尔顿的精神世界中,两股势力不相上下,争相奔涌,不断冲撞他脆弱的神经。这种自我***使其失去调节功能,无法平衡,最终导致霍尔顿精神的彻底崩溃、垮塌。霍尔顿精神崩溃的表现愈加明显,如难以集中注意力,对死亡的不自觉联想。霍尔顿的理想主义并不代表他能够做出任何有实际意义的行动,他既找不到归宿,又不能使自己屈服于当前的环境。
霍尔顿聪慧机敏,却显得过于纤弱,缺乏一种激扬的生命力。柔弱的个性注定霍尔顿是生活中的弱者,他的力量远不足以与这个充斥着残暴与卑劣的世界相抗衡。当然,他的软弱并非胆怯的表现,而是一种与生俱来的气质。归根结底,霍尔顿是生活的受害者,他的叛逆不过是消极的不合作态度而已。[10]
3.4直接因素
倍受霍尔顿尊敬的老师――安多里尼先生被怀疑是同性恋。安东里尼先生是少有的几位受到霍尔顿认可的长者,夫妇俩也十分热情、随和,还留他在家里过夜。安多里尼先生认真地听他讲述学校里发生的事情,给他力所能及的指导。在整本书中,他是唯一一位认真倾听霍尔顿述说,跟霍尔顿交谈,帮助他答疑解惑的成年人。但霍尔顿夜里醒来,发现安多里尼在轻轻拍着他的脑袋,他惊恐地连忙跳起来逃离他家。无论猜测对与否,霍尔顿都放弃了去安多里尼先生家里的念头。这是对霍尔顿精神的毁灭性打击,他的精神支柱轰然倒塌。
4.霍尔顿的自我救赎
追溯精神危机产生的根源,是个体脆弱敏感的神经受到外部世界冲撞的灾难性后果。这种危机势必导致个体生命精神或肉体的毁灭。因而,塞林格笔下的人物别无选择地必须直面劫难后的精神废墟,从涅的苦痛中获得重生。
4.1来源于正面能量的救赎
在霍尔顿自我救赎的过程中,人类的同情和友爱功不可没,他在此基础上重拾信心,顿悟人生,豁然开朗。
4.1.1发现真善美的绿洲
霍尔顿在车站外吃饭时遇到两个拿着手提箱的修女,他曾经讨厌别人用价格低廉的手提箱。原来念书时为了不使同住屋檐下的斯莱格尔产生自卑心理,特意与他分开放置手提箱,把自己贵重的真皮手提箱从床底拿出,放在柜子上。如今在他眼中这两只不值钱的手提箱也是无关紧要的小事。他帮了她们一把,并与她们聊天,不断记起她们脸上和蔼可亲的笑容。他们讨论哈代,激动地谈论《罗密欧与朱丽叶》……价格低廉的手提箱早已抛至脑后,纯粹精神的沟通使霍尔顿感受到难得的愉悦。霍尔顿捐给她们十块钱,并且在她们离开后后悔自己只捐了十块。即使在这假恶丑的环境里,也仍然能找到真善美的绿洲。自然纯朴、温柔善良,热情礼貌的修女立刻赢得了他的好感和钦佩。相形见绌之下,霍尔顿懊悔自己在她们面前抽烟,且有一些烟灰被吹到她们脸上。平日里满嘴粗话的霍尔顿此时显得那么无地自容,生怕一点烟灰“玷污”了修女的纯真。霍尔顿内心深处充满善意,却始终找不到有共同精神追求的同类,他试***奋起反抗,又缺乏正确的指导,始终找不到出路,只好在行为语言上“另辟蹊径”,违反惯例,借标新立异以宣泄对社会的蔑视。但此刻与修女的聊天产生共鸣,她们的礼貌和热情使霍尔顿自惭形秽,但精神富足。
4.1.2“天使”的帮助
顿悟在帮助霍尔顿重获自我的过程中起到重要作用,同时也推动情节的发展,引领文章达到高潮。
菲是一个天使的形象,她充满爱心的童稚举动深深感化了霍尔顿冰冷绝望的心灵。看到菲无忧无虑地坐在旋转木马上一圈一圈地转,被大雨淋湿的霍尔顿仍然觉得无比开心、快乐。透过儿童的眼睛,主人公似乎超越了种种人为的区分、偏见,看到一个万物和谐的自在世界。他得到雨水冲刷灵魂的洗礼,不再将自己掩藏在猎人帽里以求躲避,随着自然释然状态的来临,霍尔顿获得了人生顿悟。霍尔顿此刻看菲坐旋转木马时,已不像守护那些悬崖边的孩子一样,担心他们坠落,而是什么也不说,什么也不做,不去干涉他们的行为,也不阻拦他们的成长。此刻的霍尔顿已经意识到成长是每个孩子必须经历的,任何人都无法阻止、干涉。尽管在这一过程中会经历痛苦、彷徨,找不到方向,但必须让孩子去自行摸索,而不是用包办一切来取代这一过程。那不是爱,而是一种阻碍。可以说纯洁无暇、童稚有趣的菲才是霍尔顿真正的引路人。
4.2与现实社会和解
霍尔顿在与现实做了一番搏斗后,感受到正面能量的温暖,心智日趋成熟,选择勇敢地直面生活中的不完美,以合理的姿态介入现实,与这个社会握手言和。
4.2.1对多处“×你”的无能为力
霍尔顿去菲的学校送纸条,在墙上看到“×你”两个大字,他痛恨那个往菲所在的小学墙上写这两个字的人。他一想到菲和同龄的小孩子可能看到这两个字就更加生气,甚至幻想把那个人揪出来痛打的情形。霍尔顿气愤之余,把这两个字擦掉了。当他从另一边楼梯下去时又在墙上看见“×你”,而且是用刀子刻在上面的,擦都擦不掉。霍尔顿来到博物馆等待菲,同样看到“×你”的字样。霍尔顿对于此事无能为力。表明他的努力完全是徒劳,从某种意义上来看,霍尔顿有些向现实妥协的倾向。因为他无力改变局面,只能选择适应和顺从。
4.2.2对哥哥D.B.前后不一的态度
在霍尔顿眼里,哥哥是个才华横溢的人,却被现实同化,进了“混账的”好莱坞写电影剧本。在霍尔顿眼里,哥哥D.B.更像他所厌恶的成人世界中的一份子,与弟弟艾里、妹妹菲形成鲜明的对比。霍尔顿讨厌哥哥D.B.的世俗。但他对待哥哥D.B.的态度后来似乎有了转变,不再是不屑一顾,而是表现出某种程度的接纳。霍尔顿与哥哥D.B.之间有难以割舍的亲情维系,他希望与哥哥D.B.分享他的经历与成长。这一态度上的转变反映出霍尔顿对待成人世界的态度由强烈的反感转向缓和,他也在成长,在逐步适应环境,妥协于现实。
在正面力量的感染熏陶下,霍尔顿在假恶丑的现实环境中发现真善美的绿洲,触到他内心最柔软的一块地方,他获得了顿悟,瞬间释然。不再对社会现实表现出鄙夷和不屑一顾。霍尔顿尝试着接受成长,尝试着融入社会。
5.结语
《麦田里的守望者》以霍尔顿自述的形式追溯了他的精神成长过程,由对回归自然的向往,到这一想法的最终破灭,直至最终完成自我救赎,实现成长。这种倾述本身也是一种心理疗法,对霍尔顿精神危机的成因作了最好的临床论断。透过这一人物形象,也可以看到战后美国现代社会青年的心路变化历程和存在的精神危机。
《麦田里的守望者》的作者塞林格成名后表现出离群索居的倾向,最终退隐乡间,成为一名颇具神秘色彩的遁世作家。塞林格充满热情地刻画了霍尔顿这一人物形象,他投射出塞林格的影子,是塞林格的化身,演绎着塞林格的思想观点,概括了塞林格式的人物特征,具有超越文本自身的意义。(作者单位:1.天津师范大学文学院;2.牡丹江师范学院文学院教授)
基金项目:2011年度黑龙江省哲学社会科学研究规划项目“20世纪美国文学中的中国文化因素研究”,项目编号11E016。
参考文献
[1] [美]塞林格著,施咸荣译.《麦田里的守望者》[M],漓江出版社,1983
[2] 芮渝萍著,《美国成长小说研究》,[M]北京:中国社会科学出版社,2004,5
[3] 李小海,精神家园的守望者――对塞林格《麦田里的守望者》的精神生态解读,[P]电影评论,文学长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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