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 要] 发表于1925年的意识流小说《达洛卫夫人》是伍尔夫的成名作。根据麦克尔•坎宁安的同名小说改编而成的电影《时时刻刻》则从作家、作品、读者、世界四个方面对原著及其作者进行了有机的融合和阐释。本文利用结构主义的分析方法,挖掘影片所蕴含的深层结构,从而揭示当代社会人类所面临的生存困境以及由此而引发的终极思考,体现文学作品终极的人文关怀。
[关键词] 深层结构;存在主义;死亡;女性
2002年,根据麦克尔•坎宁安1998年出版的同名小说改编而成的电影《时时刻刻》上映。这部电影获得了奥斯卡最佳影片奖的提名,影片的主角伍尔夫的扮演者妮可•基德曼获得了最佳女演员奖。电影运用蒙太奇的电影手段,更加直观地将意识流小说《达洛卫夫人》、作家弗吉尼亚•伍尔夫的创作及生活以及作品的读者因受作品的影响而演绎的真实世界的故事加以糅合和串联,完美地融合和阐释了原著背后所蕴藏的丰富涵义。
根据叙事学理论,一个故事的表层可包含若干个基本事件,这些事件必然是关于一些人物的行为或状态,我们可因此而摒除影片中令人眼花缭乱的场景切换,采用简化的办法,梳理出该影片由三个序列共同构成的表层结构:第一序列,1923年英格兰里士满,作家伍尔夫正在写作小说《达洛卫夫人》;第二序列,1951年美国洛杉矶,家庭主妇劳拉整天阅读《达洛卫夫人》;第三序列,2001年,生活在美国纽约的现代版达洛卫夫人――克莱瑞斯。
立足于表层结构,把电影中有意义的事件的叙述顺序打乱,而按照性质的相似和逻辑关系进行重组,可以得到隐藏在表层叙事背后的深层结构:对于死亡的探讨、女性的关注、人类精神归宿的追寻和人之存在的思考。
一、死亡的主线
电影自始至终贯穿了作家伍尔夫在创作小说《达洛卫夫人》过程中的内心独白:“一个女人的一生,在仅仅一天里,就是一天”,“就在这天,一个平凡的一天,她清楚了自己的宿命,她要死了,她打算死,她会自杀,她为了些似乎无关紧要的事情自杀”,死亡的念头一直在伍尔夫的大脑中徘徊,这种念头是针对作品中的主人公,也是针对作者自己。
影片设计了由伍尔夫和那个拥有“天使的翅膀”的小女孩共同参加的“小鸟的葬礼”,并通过她们的对话来展现伍尔夫心中对于死亡的理解――这是另外一件会发生的事,我们看起来很小,但很安详。一只小鸟的死亡对于大多数人来说是无关紧要的,但对于一个心地纯洁的“天使”和一位敏感的作家来说,任何一个生命的消亡都代表一种永恒的意义,因为“我们都会回到我们本来的地方”。这种对于死亡的理解方式根源于西方人对于生命起源与归宿的理解:具有强烈宗教意识的西方人对生命起源的最初理解是基于一种神性的、超验的层次;这种宗教理解进而被强劲的理性精神所取代,一个崇尚理性和逻辑的时代给西方乃至世界带来无与伦比的文明和财富,但人们却又陷入了精神的“荒原”之中;在人的精神大厦岌岌可危之际,有人选择了死亡。死亡对于他们来说并非常人眼中的逃避,而是一种超越时空的轮回和体验,人的精神虽然再次回到生命的原点,但却充满了对生命的理解和超越。克尔凯郭尔说:“只有两类生命观,对应于人类的两重本性:动物和灵魂。根据其中的―种。人的天职就是活着,享受生活,唯此为大。另外一种观点是:生的意义只是死。”[1]克尔凯郭尔作为存在主义的鼻祖,在他不算太短暂的一生中始终摆脱不掉人如何生存的问题,他在托名克利马克斯的著作《附言》中解释说:“信仰正是个人内在的无限激情与客观的不确定性之间的矛盾。如果我能在客观上把握上帝,我就不信仰了;但是恰恰因为我不能够在客观上把握上帝,所以我必须信仰。”尽管这些都是作为所谓神学对人类生存命运的阐发,克尔凯郭尔却用他的整个生命真切体验着存在的信仰与失落,绝望与悲哀。
当伍尔夫写完给丈夫的最后一封信,怀揣石头自沉欧塞河的时候,有谁在留恋她超凡的智慧和脱俗的人格?有谁能够指责她的绝情和不负责任?又有谁能够理解一颗孤独的灵魂背后所隐含的痛苦和绝望?也许我们只能用陀翁的一句话来解释和概括:那些被损害的可怜的人们,得不到世人的眷恋,却拥有了与上帝握手的机会。
二、女性的选择
伍尔夫、劳拉、克莱瑞斯三个生活在不同时代的女性似乎都生活在平静之中,但在她们的言行和举止中都表露出一种无法言说、无处表达的压抑和冲动:伍尔夫因晚上休息不好而头疼,却又不听医生的嘱咐,不按时进餐,当伦纳德劝她按时吃饭、吃药时,她愤怒地说:“我感觉被判刑了”;劳拉,一个徘徊于文学世界和现实世界之间的年轻母亲,一边阅读着《达洛卫夫人》,一边像完成一项巨大工程一样为自己的丈夫制作一个生日蛋糕,她面对现实的生活而无所适从,试***一死了之,却又在最后时刻表现出对世界的留恋;克莱瑞斯似乎想用一场宴会来化解生活中所有的灰色印迹,但当她面对异性的理查德和同性的萨利,当她面对昔日的路易斯•华特和自己人工授精得来的女儿时,角色的转换让她近乎崩溃,一个看似坚强而执著乐观的女性到底能承受怎样的生命之重?
穿越现实世界的时间和空间,三个女性却面临同样的生存困境而不能自拔,于是伍尔夫选择了死亡,劳拉选择了离家出走,克莱瑞斯选择了放纵而畸形的生活模式。鲁迅先生在他那篇著名的演讲《娜拉走后怎样》中提到:“娜拉走后怎样?……但从事理上推想起来,娜拉或者也实在只有两条路:不是堕落,就是回来。因为如果是一只小鸟,则笼子里固然不自由,而一出笼门,外面便又有鹰,有猫以及别的什么东西之类;倘使已经关得***了翅子,忘却了飞翔,也诚然是无路可以走。还有一条,就是饿死了,但饿死已经离开了生活,更无所谓问题,所以也不是什么路……人生最苦痛的是梦醒了无路可以走。”[2]鲁迅的眼光是深刻的,饱含了对女性乃至整个人类的理解和人文关怀。他明显地认识到,无论是东方还是西方的文化,都长时间地笼罩在一种男权文化之下,女性从来就是处在一种被支配、被屈从的角色。于是,我想起了中国元朝末期由高明创作的被称为“南戏之祖”的《琵琶记》中的女主人公――赵五娘。《琵琶记》中的赵五娘善良温顺、诚挚朴实,在丈夫科第榜首、停妻再娶的情况下,她任劳任怨地承担起侍奉年迈公婆的重任。灾荒之年“家计萧然”,赵五娘“衣衫首饰尽皆典卖”,为了将仅有的一点粮食省给公婆,她背地里咽糠充饥,受尽了苦难折磨。“男性作者高明的虚构意识在女性创作物上转化为现实的律令,个体赵五娘在文本的虚假命令中丧失自我,成为文化的祭品。”[3]赵五娘在牛府与牛氏见面后相互理解帮助,蔡伯喈在得到牛丞相的同意后也得以携赵氏、牛氏同归故里,庐墓守孝。故事再次落于大团圆的窠臼。在此,我们不得不思考,一个柔弱的女性能否如此的贤良和坚韧?一个宰相的女儿又能否与贫家女子平起平坐,共为妻妾?所有的一切不过是男性按照自己的意愿和期望改造现实女性的一种变形和扭曲,“双美一夫”是用男权话语建构起来的一个情爱乌托邦。赵五娘的结局代表了中国知识分子解决婚姻问题的一种途径,在文学家的笔下,这也许是一种美好理想,但在现实生活中却不免有些虚妄,在元代戏曲舞台上热闹上演的《琵琶记》无论如何也掩盖不了它深层次的悲剧意蕴。
三、无处寄托的灵魂
劳拉的丈夫是一名公务员,他们有着稳定优裕的生活条件和一个可爱的儿子,而且劳拉已经怀上第二个孩子――影片中的劳拉几乎完全是伍尔夫小说中达洛卫夫人的翻版。然而,在他们的邻居凯蒂因为子宫内长出瘤子不得不去医院做手术而羡慕劳拉能够生儿育女成为“真正的女人”的时候,劳拉却认识到了这种生活的局限与荒诞,并在生下第二个孩子之后离开了自己的家庭:在基本生存条件得不到满足时,人往往会拼命地追求,顽强地生存;但当人的所有生存条件都得到满足时,却又失去了灵魂的归宿和寄托。这似乎是一个悖论。
电影在结尾的时候才将1951年生活在洛杉矶的丹、劳拉以及他们年幼的儿子一家人与2001年生活在纽约的克莱瑞斯、理查德联系在一起:原来理查德就是劳拉的第一个孩子,劳拉在生下第二个孩子之后就离开了自己的丈夫和孩子。劳拉的出走给她年幼的儿子理查德带来了无法弥补的心灵创伤,作为理查德幼时恋人的克莱瑞斯给予他极大关心和支持,年轻时经常阅读《达洛卫夫人》的母亲赋予了理查德独特的文学气质,他将名字与小说《达洛卫夫人》中主人公克拉丽莎•达洛卫相同的克莱瑞斯称为“Mrs Dalloway”,并将自己身患艾滋病的躯壳下无处寄托的灵魂以自传的形式传达到他的作品中,而且获得了能够代表诗人终身成就的克劳萨斯奖,但忧郁而脆弱的理查德却认为这是为了安慰他患艾滋病而给予他的同情奖。面对令人绝望的生存空间,因为没有家庭等因素过多的羁绊,他选择那条母亲早已选择但未曾走过的路――自我终结。
四、生存的思考
伍尔夫说:“我本想杀掉我的主人公,但是我已经改变主意了……”于是,《达洛卫夫人》中的女主人公像电影中的克莱瑞斯一样顽强地活了下来,但伍尔夫却走向了毁灭,为我们留下了关于生存的思考:面对***治、利益、战争、死亡、艾滋病、同性恋等一些错综复杂的社会现实,人类应该走向何处?
也许人类真的就是那个因为囤积了大量财富和狡猾机智而触怒了众神的西绪福斯:双目失明的他虽然知道无论怎样努力地推石上山最终都不可避免地要承受大石头再次滚进山谷的结局,但是,他每次都义无反顾地承担着这项艰辛而复杂的劳动,因为他崇尚的是一种敢于正视的人生。
“如果生活纯属劳累,
人还能举目仰望说:
我也甘于存在?是的!
只要善良,这种纯真,尚与人心同在,
人就不无欣喜,
以神性度量自身。
神莫测而不可知?
神如苍天昭然显明?
我宁愿信奉后者。
神本是人的尺度。
充满劳绩,然而诗意地,
栖居在这片大地上。”[4]
这是海德格尔在其著作《……人诗意地栖居……》中引用德国古典浪漫派诗人荷尔德林的诗句。抛开后期海德格尔思想的繁琐哲学,我们可以从诗歌中读出,诗人向往的是一种和谐、宁静而充满神性的生活。这种神性超越物质,这种神性拒绝浮华,但这种神性不是逃避,而是带着“我从哪里来?要到哪里去?我存在的意义是什么?”这样具有恒久性的话题开拓生活疆域,坚定而充满希望,执著而胸怀未来。
电影的结尾,伴随着耄耋之年的劳拉,照例关灯入眠的克莱瑞斯,毅然投河自沉的伍尔夫,我们听到伍尔夫对伦纳德的独白:
“亲爱的伦纳德,要面对人生,要永远直面人生,你才会知道它真正的含义。然而,不管人生是怎样的,都要去热爱它,最后,才能放弃它。”
“伦纳德,放弃我们一直共同拥有着的那些岁月。那些岁月,那些……爱恋……,那些……时时刻刻……”
[参考文献]
[1] [丹]克尔凯戈尔.克尔凯戈尔日记选(2版)[M].晏可佳,姚蓓琴,译.上海:上海社会科学院出版社,2002:24.
[2] 鲁迅.鲁迅全集(第四版)[M].北京:人民文学出版社,1996:159.
[3] 刘大先.糟糠与天使――析赵五娘形象的双重性[J].枣庄师范专科学校学报,2002(01).
[4] [德]海德格尔.海德格尔文选[M].孙周兴,编译.上海:上海生活•读书•新知三联书店,1996:469.
[作者简介] 郭玉越(1989― ),男,河南浚县人,河南师范大学文学院2007级本科生,主要研究方向:汉语言文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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