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年的春节寒冷异常,大年初二我冒着严寒赶回阔别已久的故乡,尽管只有几十公里的路程,但忙碌的学习使回乡成为一种愿望,虽然这回乡仅仅只是逗留,最长也就留宿一晚,第二天便回去。
半路是萧索的高速公路。单调重复的山影挂满着破碎干枯的树枝后退,深冬的寒风萧萧地吹起路边翻滚的尘埃,稍远处是荒芜的农田,横躺着凌乱的村庄与空洞无人的新盖别墅,正是那句“没有一丝活气”,故乡近了,思乡远了。
我这年纪谈思乡有点矫情,但这思乡并非来自游子,仅仅出于顽童对于快乐的向往。生活在城市,平时关押在自己砌成的水泥城堡里,外出游玩只有人潮汹涌的公共场合,承受那乌烟瘴气人声嘈杂,看不清不安跳动的城市霓虹,灯红酒绿,光怪陆离。平时难得见一条狗,更别说其他自然的飞禽走兽了。城市是成人的游乐场,对于当时年幼的我来说是一场无知的梦。
但在故乡就不一样了,那是一种属于自己的快乐,可是要真正指出不一样却又难说,一定要说又容易变成城乡差异的报告,毕竟这是孩童在乡间玩耍时的心情,模糊但却真切。
每年我都会回乡一次,可是每每提到故乡,脑海总是浮现出十几年前的场景,我知道故乡一直在变化,但记忆里的一切美好总是停留在过去。
不久便到了老家门口的那条窄巷,我的伯伯早已在巷口等待多时,满脸笑容地迎上来帮我们提袋子。我们顺着巷子往里面走着,如今这条巷子已经铺上了冰冷的白色水泥,路中间还愣看到一个刺眼的红色排水盖。
不对,这不是我记忆中的那条充满乐趣的碎石小路。
它本该是一条铺满彩色的温柔的小石块的小路,一直延伸到尽头,满地的小石头柔和地托着你的脚,每一步都会听见细腻的沙沙声回荡在四周,脚步大了,还勾起几粒小石块来回跳动,声音像乡间孩子弹弹珠一般清脆。每当阳光斜照,小路便蒙上一层金色,每一块石头似乎都在温暖地微笑着,感染着假期的轻松自在;雨水纷飞时,小路就变得深沉,两边是农村的通天房,于是远处一线的灰色天空显得格外迷蒙,雨水打湿了小石头,每一块的颜色都显得那么深重,全然没有了阳光的灿烂,每一块都深沉静默着,好似聆听着雨声,于是幼小的我在这条雨巷第一次感觉到了肃穆的凄清。
想着便走到了尽头,老家便赫然出现在眼前,外部还是没什么变化,白墙黑瓦的三层楼房,斑驳的墙上镶嵌着老式的门窗,灰蒙蒙的水泥墙上张贴着鲜艳的却是电脑印刷的对联。每一个门的最顶端,都贴着用陈旧的红纸稚嫩的笔法写的“大吉”二字,这都是我写的,但我已经不知多久没有碰毛笔了。这些红纸不知贴了多久,显得有点暗淡。
进了门便看见等候多时的长辈笑盈盈地来迎我们,我也尽全力热情地招呼着他们,尽管都是一家人,但是长久未见有些不自在,幼时那种没大没小的招呼我实在也打不出来,只好客客气气地问候,直到我哥来了气氛才显得自在。忽然发觉客气便是一种距离。
见过了众亲戚,我便走出了大门四处逛逛。
印象中老家旁边有一个晒谷场,挺宽敞的,旁边连着一片不知是谁家的菜园子,再抬眼望去便是一条小河的河岸。农闲时的下午,家家户户的孩子都飞跑出来,在这块地上尽情嬉戏,我还记得我骑着邻居的小三轮在谷场上趾高气扬地来回兜圈的神气样;春节的晚上这里是放烟花的好地方,二踢脚,连环炮,小蜜蜂,农村对鞭炮没什么管制,所以这些玩意儿又多又便宜,在地上摆好一堆造型,一个连着一个,点燃引绳之后没命地跑,只听得后头震天响,到了人堆一回头,便看见五彩斑斓的火花就着摆好的造型一路绚丽下去,照得漆黑的莱园忽明忽暗,大伙儿笑成一片。农忙时这里总是堆着厚厚的稻谷,金灿灿的谷粒连绵着如同金色的地毯,看得出神了还以为自己是巨人,起伏的谷堆是广阔的丘陵。阳光洒来,整个晒谷场就弥漫着浓浓的稻香,以至于提到阳光,脑海里总是会弥漫起晒谷场的香味。
怀着略微有点激动的心情我快步向晒谷场走去,但是赫然发现那儿不知何时盖上了一座灰白惨淡的小楼,把整个晒谷场的宽敞挤压成一片窒息的压迫感。粗糙霸道的三层楼房盛气凌人地端坐在晒谷场上,令人望而生厌。我来回踱了几步,只看见深灰的晾衣架上花花绿绿的衣物,剩下的那块晒谷场水泥地的一角挣扎在房子的一个角落里,它尚未被侵占,何时将会有一个洗脚盆将这最后一块地盖住呢?这里的一切都变得陌生,丑陋的砖面盘踞这里,爬满裂痕的砖头散发着一股霉味,令人厌恶。菜园子没有了,小河看不见了,金灿灿的谷子消失了,连我童年的快乐时光也一并带走了,直到此时,我才意识到这一切只能在回忆里默默悼念了。
我转身走开,走出了那条被水泥覆盖的碎石小路。
这里的一切真的改变了许多许多。这里原来是一条农村的大路,路边是八九十年代的典型农村宅子,家家户户带着院子,院子的围墙上总是雕刻着五花八门的***案,仙鹤,松树,云彩,山水,栩栩如生,门两边的侧墙画着各位神仙,保佑家里平平安安。鸡犬相闻,屋舍俨然,虽说历经沧桑有些陈旧,但自然和谐,完全是片纯朴的农家景象!可现在这里的宅子变成了各式各样通天楼,每一栋房子孤孤单单地伫立着,可这高耸的房子却相当地窄,正面镶嵌上了靓丽的彩色瓷砖,可是两侧却暴露着整片的厚重的水泥,远远看去如同烂尾楼一般。这样的房子遍地开花,东一座西一幢,把整个农家景象搅得支离破碎,仿佛泼墨山水画中添上了一个破损的UFO,大煞风景。许多老房子都被拆掉了,估计更多的“烂尾楼”要伫立起来,满地的淤泥还未被清空,一片片废墟仿佛宣告着农村那纯朴自然的景象的灭亡。
按照常理,作为一个学生写到农村的变化时,赞扬歌颂农村的进步和城市化的发展才是正道。但姑且就让我放肆一回吧,我本身并不爱所谓的主旋律,我只是认为,属于过去的终将被淘汰,就如同那条碎石小路,尽管我割舍不下,但至少它的确不利于交通,可是毫无规划的现代文明的进驻,对于传统与自然才真是巨大的迫害。发展与自然的和平相处一直是个难题,只有合理科学的规划才能让它们协调发展,故乡的景象,不正是现代文明毫无秩序地扩张带来的满目疮痍的后果吗?
我回到故乡,却找不回故乡。除了感慨,除了怀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