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 要] 林权泽的《西便制》以韩国全罗南道民乐“盘索里”为题材,表现了凝聚在其中的传统文化之精髓,展示着对韩国传统文化艺术的热爱与偏执。韩国各阶层观众,在《西便制》的牵引下,重又抱成一团,重又感受着“同族同根”的喜悦,包括那“封建的一代”“近代的一代”和“现代的一代”,包括那亡过国的一代、经受内战洗礼的一代和无过滤地将西方现代文明纳入其中的新一代。
[关键词] 传统艺术;盘索里;《西便制》;林权泽
1993年,电影《西便制》打开了韩国电影历史100万观众的新纪元,在韩国掀起了一股狂热的“文化热”。电影《西便制》迎来了丰厚的硕果,林权泽于1993年携影片《西便制》来中国参加上海国际电影节,不仅捧来了女主角奖和导演奖,同时使出版已有10多年的小说《西便制》一跃而升为最畅销书,影视界刮起了一阵“盘索里”热,甚至掀起了众多女性要做《西便制》女主人公吴贞海型的“整容热”。
电影《西便制》改编自韩国小说家李清俊的《西便制》(南道人•1)与《声之光》(南道人•2)。林权泽将《南道人1•2》合二为一,以韩国全罗南道民乐“盘索里”为题材,表现了凝聚在其中的传统文化之精髓,“盘索里”成功地展现在银幕上。
本文拟对该片的“盘索里”情结及叙事美学进行解读。
一、“盘索里”情结:悲歌一曲
“盘索里”是韩国传统唱剧艺术之一,出现于韩国著名的艺乡全罗南道,始于18世纪而衰于19世纪末。 “盘索里”的形式是以唱为主,说唱结合,一个人可以出演有多种人物出场的情节复杂的大型作品,如《春香传》《沈青传》等。“盘索里”具有较强的叙事性,表演时,“一人立,一人坐,而立者唱,坐者以鼓击之”,多以讽刺题材为主。表演者运用各种语言技巧“说学逗唱”,滑稽幽默,动作逼真,深受群众喜爱。“盘索里”主要流派有“东便制”“西便制”及“中高制”。[1]51“东便制”以痛声誉羽调为主,声音雄壮,唱法清爽,连绵响亮,主要抑制自己感情的唱法,主要流传于全罗北道地区;“西便制”以光州、罗洲、宝成、康津等全罗南道为中心流传下来的,其音色柔和悠长,尾声里带有拖音,运用装饰;“中高制”是介于东便制与西便制之间折中的唱法,从音色方面来讲倾向于东便制。[1]52
“西便制”以缓慢的唱法与悲悯的情绪再加上唱腔的多变而著称,影片《西便制》中父亲流峰、养子东浩与义女松花的命运紧紧系在“盘索里”上。东浩的母亲带着东浩与携着义女松花的流峰组成家庭,却不幸先离开了人世。从此,流峰带着东浩,抱着松花,继续流浪卖艺。流峰希望东浩能成为他的传人,可是东浩一直认为是流峰和流峰的歌致死了母亲,所以一直痛恨在心,不能释怀,无法原谅养父。无尽的痛恨简直就是一种煎熬,东浩终因不堪忍受而离家出走。可是东浩离家后才明白,无论如何他都放不下松花,于是东浩开始一边收集药材,一边浪迹天涯,寻找松花,因为东浩明白松花不只是他的姐姐,还是他心中的故乡,是他永远无法释怀的“乡愁”。当东浩终于找到松花时,俩人并没有相认,只是借着那“盘索里”互诉衷肠、聊心迹。这是一部借着“盘索里”,将“积怨”升华为“饶恕”的故事。林权泽将承载在“盘索里”的韩国人的“悲”歌唱了出来。“盘索里”的发源地全罗南道是一处满身沧桑的历史见证地,也是一处孕育传统文化艺术的腹地。此处孕育的正是民众的歌、民众的心声。
二、叙事美学:超时代、超角度、超时空
流峰收婴儿松花为养女,流峰与东浩母子邂逅,东浩母亲因难产而死,剩下流峰、松花与东浩。之后三人一齐上路卖艺流浪。流峰、松花、东浩三人并不是特定的三个人,他们只是代表着一个时代、一个阶层的代言人形象,因此,不管是李清俊还是林权泽都没有给他们特别地赋予某种具体的性格。他们实际上并不单单是养父、养子和义女这么简单、显而易见的关系。
(一)超时代
首先,流峰、东浩和松花各自代表着没落的朝鲜、尴尬的近代化社会、介于转世之间饱受所有苦难的韩国。西方近代文明破堤而入,欧美通俗艺术迸涌而进,传统艺术节节败退,已无立足之地,做着最后的挣扎;代表濒临崩溃边缘的封建社会与传统文化生命气息的父权的象征――流峰――同时也代表着林权泽的父亲一代――做着苍白无力的厮守和挽救,只剩一口气的信念变得近乎疯狂,不惜弄瞎义女的眼睛也要把“艺魂”传下去。面对西方近代文明的潮流,他无力阻挡,却也不甘就此弥留,因此不管是对松花还是对东浩,他都格外地绝竭,致使“近代文明一代”的东浩迷惑不解,东浩无从理解流峰那“江山留胜迹,我辈复登临”的心境,只好背乡万里游。东浩不明白,为什么父辈会如此地流连于那逝去的东西,他不明白为什么父辈们不知“人事有代谢,往来才能成古今”的道理。他坚信是养父和这“盘索里”害死了自己的母亲,他怀恨于那“不能当饭吃”的“盘索里”,同父亲携起手来残害姐姐松花,可又深知自己的无能为力,只好孤烛飘远乡。可那东浩,不是别人正是林权泽自己,那正是满怀愤懑、毅然决然离乡背井的“少孤当早客”少年林权泽。可是东浩――林权泽离开之后,方知那是他们永远无法逃脱的“心中的故乡”,是永怀愁不寐的“乡愁”;那是他们逃也逃不过、忘也忘不掉的“故乡”。随着东浩寻松花的脚步,林权泽也一同举着回乡的步。东浩随着那飘落南道山川的盘索里香,一步一步走近那心中的故乡―姐姐松花。浮云一别后,流水十年间。风尘仆仆的东浩终于找到了松花,终于找到了那个日夜思念的姐姐松花,终于找到了那个被父亲弄瞎了眼睛的姐姐,东浩没有问原委也没有相认,俩人只是我来击鼓你来唱,唱出了缠绵意重,唱出了难舍难分,也唱出了宿命与无奈,东浩已听出了松花对父亲的饶恕,松花那达到境界的“艺技”足以说明了这一切;松花心中那沉淀已久的生命的重荷已得到升华,就如韩国千千万万女人的宿命,就如韩国千千万万默默饱尝一切深怨的母亲;松花也“内治”着这一切,默默地将此升华为艺术的巅峰。松花对东浩的思念亦无减退、愈加浓烈,那也是她的一线希望,是她仅存的一种反抗宿命的形式,松花一边唱着一边等,就如林权泽的家人在等着他一样。松花就是那饱受外侵、与近代文明的决斗中孤***奋战的柔弱无比却也坚韧无比的韩国,一个弱势却并不会消逝的韩国。
(二)超角度
其次,流峰、东浩和松花又各自是相互的“自我”。流峰与松花的权利结构是无法作横向对比的,因为那个结构是垂直向下的、不容反抗的。看着那默默顺受的松花,流峰看到的其实是他自己,那个在流逝的王朝和近代文明面前毫无招架能力的自己,所以他只好进行声嘶力竭的反抗和挣扎,如同松花以无言的认同命运的态度来做着不动声色的反抗一样。松花与东浩的关系是横向的、水平的。东浩虽离开,但松花明白东浩做出的是松花想做而不敢做的反抗,即使身子没离开,松花的心早就随着东浩一同离开了。东浩对松花的思念,究其实质也是将她想成那“心中的故乡”,东浩始终逃脱不掉那故乡而一直踏破铁鞋;东浩也深知父亲和那“盘索里”对松花意味着什么,东浩清楚地知道松花为什么不离开父亲和“盘索里”。松花看着流峰,又何尝体会不到父亲其实就是自己的照影呢?父亲在她心目中是就是“盘索里”,而那“盘索里”又已成为松花生命的气息,所以她拼命地唱、不停地唱,一遍又一遍地唱着“盘索里”;松花也明白了父亲,明白她与父亲都是离不开“盘索里”。他们与“盘索里”同在,直到永远。
可是一直强调人文情怀的林权泽犯了一个“人文失怀”的忌。小说《西便制》中松花是东浩同父异母的妹妹,也就是流峰的亲生女儿。但林权泽却把松花改为流峰的义女,这个设想本出于将三个人的关系更加符合人之常情。但作为一个具有人本主义思想的导演,是否也应该考虑到这层关系即将隐含的意蕴呢?小说和电影中,都有这样一个情节,即流峰给松花熬药,致使松花失明,弄瞎亲生女儿的眼睛和义女的眼睛,会不会有着伦理思想的影响呢?如果松花是亲生女儿的话,是不是就不忍心下手了呢?站在人本主义的立场上,这一点似乎不容忽视。
(三)超时空
小说《西便制》只在一处明确地提到了具体的时洹―“1956年”,那是流峰即将要离开人世的时间,除此以外,没有明确交代具体的时代环境。林权泽亦是如此,在影片《西便制》中也只能模糊地感觉到那应该是20世纪20年代至60年代之间。林权泽与李清俊一样,没有将故事情节与历史事件挂钩。林权泽说:“我是故意淡化时代背景的。影片《西便制》横跨的年代经纬中也有过‘6•25’战争,但其对‘盘索里’的意义并不大。因为‘盘索里’的衰竭不是因为这场战争,而是早在这场战争之前,就已萧条了。冲击它的是西方近代文明的入侵,欧美通俗文化和大众艺术的入侵。”[2]
小说《西便制》的作者李清俊1939年出生于韩国全罗南道,与林权泽属于同“道”之人。李清俊连载了《南道人1•2•3•4•5》,讲了有关“盘索里”艺人家庭的故事,不管有没有血缘关系,他们拥有的情感共鸣,那就是对“盘索里”的挚爱,因此他们之间的“血脉”就能相连,共同组成了一个“割不断”的家庭。林权泽的电影《西便制》,其空间背景依然是全罗南道,与小说作者叙述的空间相一致。不仅如此,对于全罗南道风景、对于南道人特有的地域特征及情感因素,都展现得淋漓尽致,较之小说,有过之而无不及。
三、结 语
林权泽想展示的是“盘索里”那绵绵不断的生命力,他想展现“盘索里”融入到大自然的时候是多么的丰润。他更想知道,人与“盘索里”一同融入到大自然的时候是如何的珍贵而优美。那是无须用具体年代来框住的生命的根基,那不是片面的时间闸子能表现的音韵,那是无尽的岁月和无限的山河铸旧的声音。具体的年代会使其变得浅显,林权泽要的是超越时代、超越历史、超越国界的情感共鸣。他想让任何时代的民众都能为之倾迷,包括那“封建的一代”“近代的一代”和“现代的一代”,包括那亡过国的一代、经受内战洗礼的一代和无过滤地将西方现代文明纳入其中的新一代。
林权泽达到目的了。包括各阶层、各年龄段的韩国观众,在《西便制》的牵引下,重又抱成一团,重又感受着“同族同根”的喜悦。20世纪60年代末,韩国采取经济依靠出口导向型的经济模式,得以缩小城乡、工农、区域之间的差距。1970年,韩国发起了“新村运动”,农村逐步实现“都市化”,同时也逐渐拆除属于“民俗的”“传统的”东西,接着就开始缅怀那逝去的东西。恰逢韩国人的“寻根”思潮,韩国人更为《西便制》喝彩呐喊。再次,在以“西方”为中心的格局中,他们找到了如何分辨“非西方”的文化身份、民族象征,以此来做感性的抵抗。林权泽以淡化其时间背景的方式,实现了韩国观众上上下下、不分时代的团结。
[参考文献]
[1] 林盛来.南道的盘索里史[J].南道文化研究(韩国),1994(05).
[2] 林权泽谈林权泽(之一)[M].郑成一,采访.李志颖,整理.韩国:玄门书家,2003:276.
[作者简介] 卢雪花(1971― ),女,吉林龙井人,延边大学朝鲜-韩国学学院博士,延边大学朝鲜-韩国学学院副教授,主要研究方向:比较文学与翻译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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