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6年11月22日,主持人李湘在其博客上发表了一篇名为《或者回应,或者自白》的文章,正式承认她与珠宝商李厚霖离婚。这篇博客顿时“一石激起千层浪”,掀起了被媒体持续关注了将近两年的“李湘婚嫁事件”的又一个高潮。自从2004年年底、2005年年初,李湘和李厚霖恋爱、结婚以来,“二李”婚姻被各类媒体不断关注:从二人婚前恋爱史的挖掘,到婚礼的深入采访;从婚后家庭暴力、出轨事件的捕风捉影,到婚变的跟踪报道,“李湘婚嫁事件”始终在媒体的追击下充当公众议题。
加冕、对抗、破灭:媒体报道的脚本
在这两年中,作为社会话语平台的大众媒体是怎样把李湘婚嫁事件构造成一个“媒体事件”的?在这个过程中,事件主角和受众是如何相连接的?媒体在报道事件时,会相应采取一种“构成媒体事件样式本体的主要叙述形式”,这就是通常所说的“脚本”,它“决定着每一个事件内人物角色的分配和扮演方式”①。有学者将这一叙事层次划分为“本事”、“叙事”和“故事”三个方面,分别对应于原始事件、讲述过程和叙述出来的事件。②纵观“李湘婚嫁事件”的前后叙事脚本,可以看到“加冕”、“对抗”和“破灭”三个类型阶段:
(表一:“李湘婚嫁事件”的三个脚本类型阶段)③
媒体报道脚本中的李湘“结婚”,是一场作为仪式的“加冕”。
在新浪网“李湘婚嫁事件”专设新闻网页上,有着关于李湘结婚时期各媒体报道的汇总,比如:《李湘今日出嫁,大摆宴席50桌》、《李湘、李厚霖今日玫瑰花海中完婚,35万打造婚宴》、《李湘穿白色婚纱亮相,宣誓一刻激动落泪》、《钻石大亨李厚霖结婚,快乐李湘做幸福新娘》等。④从这些新闻标题中不难看出,新闻的诉求点全部落在了三件事物上:一、婚礼是豪华盛大的;二、新郎是富有的;三、新娘是幸福的。
通过媒体的叙述,李湘顷刻间从高收入的知名节目主持人变身为一个“童话平民”,她小鸟依人,为婚姻幸福落泪。而李厚霖则担当起把“公主”带往金碧辉煌城堡的“王子”角色。他给了新娘婚宴排场、给了新娘别墅和钻石,他对新娘体贴有加,点了新娘最爱的菜式并为新娘的亲友们安排住宿。这样的脚本并不让人感觉陌生,只是古老的“灰姑娘”童话的现代版演绎。而媒体的编码就是把这个象征具体化和形式化的过程。意义由此嵌入文本,李湘由此受到“命名”,成为童话角色的载体。婚礼的过程也就是“加冕”的过程,将李湘从平凡女子提升到了豪门贵妇。
媒体报道脚本中的李湘“婚后”,是一场作为竞赛的“对抗”。婚后,当李湘好友何炅、李维嘉、陆毅、鲍蕾等都恭贺新人和祝福这段婚姻时,媒体只腾出了少量的“倒金字塔”报道的末尾篇幅对这些恭喜之辞予以概述;而当有“炒作大王”之称的宋祖德一人公开攻击这段婚姻时,当地媒体却反常地用了大段文字进行高调报道,各地媒体也纷纷转载。宋祖德的评论曾一度走红:“我到目前为止还是觉得他们俩是假结婚,都是因为彼此的需要。”而宋的一句本无多大根据的判断,更是被各大媒体提上了新闻标题的醒目位置:“他们俩长久不了,两个月内肯定分手。”⑤
媒体转手并扩散了外界对李湘婚姻的压力,报道叙事的戏剧性也由此而起:李湘是否可以顶住压力,维系婚姻?媒体对于李湘婚后的报道进入李湘与各种质疑的声音进行“对抗”的脚本。在媒体报道中,正反两方立场明确,剑拔弩张。质疑的声音通过媒体越传越大,李湘被赋予了单***匹马进行反抗的“挑战者”的角色。
虽然李湘一路与外界的质疑进行对抗,但其婚姻还是在短暂的两年后以失败告终。离婚的结局无疑是悲剧性的。媒体对李湘“离婚”事件报道的第一反应,就是将其叙述为美好事物的“破灭”。2006年11月24日,《南京晨报》的《杨乐乐:要多给李湘一些安慰,她此刻最需要支持》的报道和上海《东方早报》上关于“李厚霖曾流泪回头”⑥的消息,都给这个故事的结尾增添了悲情的色彩。
由媒体和受众共同完成的脚本策划
在“李湘婚嫁事件”中,媒体的报道决不是一种带有随意性的生产行为。正如加拿大著名传播学家马歇尔・麦克卢汉所预言的:“卫星的影响是把这颗行星转变成一个环球剧场,它要求的姹紫嫣红的舞台剧目,远远超过好莱坞昔日构想的任何东西。环球剧场要求这个世界的居民不仅要当观众,而且要参加剧组的创作。”⑦受众希望自己的位置由“被动”转为“主动”,他们不再愿意远距离地“听说”某事,而是要求自己亲身参与其中。媒体对于“李湘婚嫁事件”的报道脚本也正是考虑到了受众的这种潜在的参与欲望。
(表二:“李湘婚嫁事件”报道脚本中的受众角色)
通过媒体对婚礼的详细描述,受众产生了“在现场”之感。他们仿佛被邀请去观瞻了婚礼,并对细节了如指掌。大部分受众在现实生活中嫁娶的都是普通人,通过使用媒体的仪式,他们心底藏匿的童话梦想复苏了。媒体详尽的报道让他们“间接性参与”了婚礼,他们可以扮演婚礼的出席者,对他人达成了自己未能达成的夙愿感到羡慕或是嫉妒,入戏的受众甚至可以幻想自己就是主人公,并借此圆梦。
带着“加冕”光环的李湘,其婚姻行为在世俗的观念中,其实是一种“高攀”。世俗的婚姻强调“门当户对”,对于“灰姑娘”的婚后生活幸福本就不抱乐观态度,再加上“灰姑娘”出身于绯闻四起的娱乐圈,更是让这段婚姻的牢固性备受怀疑。
出于对受众潜在语境的判断,媒体对于外界捕风捉影的质疑进行了“议程设置”,受众如愿以偿地听到了一大片负面的声音。正如前文所提到的,无论是信息来源不可靠的网络帖子,还是本身就有“炒作大王”之称的宋祖德的耸人听闻式的评论,都被媒体拿来煞有介事地宣判着李湘婚姻的死刑。这种声音和受众心底的预期不谋而合。
媒体赋予了受众上帝般全能的视角。受众阅读带着质疑观点的报道的过程,仿佛是在听取一方的陈述,他们自然会要求让另一方出来答辩。由受众意见集结而成的“社会舆论”被赋予“裁判”的角色。媒体挟持着“公众”的名义,在每一次李湘的婚姻受到质疑时,都可以要求当事人进入赛场,参与对抗。
李湘在“家庭暴力”传闻报道的三个星期后,高调地在媒体现身,表示要尽力做一个贤妻良母。她说“在家做饭、洗衣服、伺候老公,让我开心、快乐。我觉得这就是贤妻。虽然我现在做得不是特别好,但我老公还是觉得我是一个贤妻,我很知足了。”⑧这一段话是非常值得玩味的。众所周知,李湘本身是一名职业主持人,她工作的特点造成她无法经常在家,甚至还会长期出差,不能与丈夫在同一个城市。所以,所谓“在家做饭、洗衣服、伺候老公”决非李湘生活中的常态。而李湘之所以把生活里的“异常”现象拿出来高调宣扬,正在于这些家务是大多数家庭中妻子的日常工作。李湘的宣扬是出于应对媒体所结构的脚本而行使的某种话语对策,在与强大的质疑声音进行“对抗”时,她挪用了世俗的“贤妻良母”的价值观,正是为了拉到受众“裁判”的支持票。
李湘的这一对策一时非常奏效,媒体上关于“家庭暴力”事件的负面声音也由强转弱。媒体设置的这种“敌进我退、敌退我进”式的“对抗”脚本,是对竞赛元素的采纳。当媒体设置出竞赛性的“对抗”脚本时,受众就已经被结构到了对双方交战的期待当中,他们通过媒体观看一场场“好戏”。
见证了将近两年的拉锯式的“对抗”,受众被“吊起了胃口”,他们处于对竞赛结果的焦急等待中。终于,当李湘在博客中承认离婚事实后,受众的长期焦虑得到了释放。媒体对“李湘离婚事件”第一时间的报道激起了受众高度的关注热情。2006年11月22日20时58分,李湘贴出该篇博客;23时16分,新浪网刊出《李湘博客坦承离婚》的消息,并设置“热点调查”,请网友投票谈想法;当晚24时,李湘博客新增点击量已达5位数;次日中午12时,参与新浪网“热点调查”投票的网友数量达18726人次;48小时内,李湘博客新发文章的点击人次更是超过了百万。
虽说李湘的婚姻以破灭而告终,算是一场悲剧,然而,在美学上,人们对于“悲剧”的审美期待必须和美好或崇高相联系。李湘的婚姻一开始就打破了世俗爱情的价值观,而被赋予了过多的金钱和虚荣的意味,因此,这场婚姻抵达不了受众心中所预设的“悲剧”境界。无论李湘在这场婚姻里是否真的尽过努力,观者对于婚姻的破灭都很难给以同情和怜悯,相反,他们冷眼旁观,有些还带着偷窥后的幸灾乐祸。在“搜狐”博客网站上,不少网友将李湘的离婚形容为“理所当然”、甚至“活该”。⑨
出于对受众心态的基本判断,在媒体的报道“脚本”里,李湘离婚事件被处理为了一场带着“闹剧”性质的“破灭”,其叙述也混合了讽刺、嘲笑和炒作的多重元素。其中,广州《羊城晚报》以《双李之“爱”一地鸡毛,爱情史如“连续剧”》为标题,对李湘婚姻过程中的大小事件做了回顾梳理。其标题中,“爱”字被打上了双引号,是对李湘婚姻本质上的怀疑,如果没有爱情作为婚姻的基石,那么婚姻的破灭本是迟早之事;而“连续剧”概念的使用,更是对二人爱情史的嘲讽。四川《华西都市报》则以《李湘和李厚霖离婚,5000万财产将如何分割》为题,将受众视线聚焦到了二人的财产问题上。报道挖掘了二人在各地的豪宅、别墅和他们的存款记录,却丝毫未提离婚在二人情感上可能造成的伤害。在这个“脚本”里,“钱”的要素远远超过了本该占据第一位的“情”。除此之外,更多的媒体都以二人目前的新恋情为炒作对象。音乐电视片导演王岳伦作为李湘的最新绯闻男友,其大名已经频频在各地媒体中出现。
“李湘婚嫁事件”被媒体追踪报道了将近两年,各地的受众也跟着媒体历经了事件的起起伏伏,他们见证了李湘“加冕”的仪式,裁判了李湘与外界质疑的“对抗”,最后又偷窥到了李湘婚姻闹剧式“破灭”的大结局。正是出于对受众潜在心理的预测,媒体才设置了这样的“脚本”;而媒体讲故事的“脚本”,又是受众赖以见证事实的通道。
脚本的背后:成为“媒体事件”的李湘婚嫁
“媒体事件”是由丹尼尔・戴扬和伊莱休・卡茨在其同名专著中提出的概念。它是“历史的现场直播”。媒体事件干扰了日常节目的播出,结构了人们的感受,它携带与社会核心价值相关的象征性,通过媒体激起公众的价值观忠诚。
在现代社会,公众对外界的监视在很大程度上必须依赖媒体完成。而各个媒体对“李湘婚嫁事件”在几个不同时间节点上集中报道,“使原本未出现在公共视野内的事件成为一时间社会关注的焦点。”{10}经过媒体选择的这个议题打乱了人们的日常新闻关注度,在受众注意力有限的情况下,“李湘婚嫁事件”吸引到了相当一批受众的眼球。这个由媒体传递的事件改变了人们对外界的感受――媒体的“议程设置”,“通过反复播出某类新闻报道,强化了该话题在公众心目中的重要程度”。{11}
当“李湘婚嫁事件”成为一个“媒体事件”时,它不仅捕获了人们的注意力,还改变了人们使用新闻的方式。根据戈夫曼的“拟剧理论”,生活就是一个充满着演员和观众的巨大舞台,所有人都置身舞台之中。我们扮演着自己的角色,并根据别人对我们行为的期待以及我们对他人思想、感情和行动的期待而不断要求自己或他人调整行为。{12}
这正是“媒体事件”发挥作用的契点所在。媒体对于“李湘婚嫁事件”的集中报道,把“社会剧场”里的某个隐蔽的“后台”推向了被众人审视的“前台”。媒体为了吸引受众,依照社会潜在价值观的标准设置了最具戏剧性的脚本,在李湘的个案上实施话语暴力――它们更多地强化了这场婚姻的金钱意义,突出了外界对这场婚姻的质疑,弱化了外界的祝福,忽视了对婚姻的保护。受众通过媒体被邀请到事件的中央,并通过媒体的脚本温习了世俗的价值观。由于李湘没有占据价值观上的上风席位,为此,她和她的婚姻成为了众人笑看的八卦风云。媒体事件的“仪式意义”超越了其本身的“信息意义”,大众得以在媒体的庇护下进行集体情感宣泄,他们忘记了李湘是个有血有肉、有同样值得被尊重情感的人,而将其视为一个仪式的角色,或是某个仅仅为了承载意义而存在的符号。为此,大众对李湘的合法婚姻失去了应有的尊重,他们仿佛在观看一场带有闹剧性质的真人秀,充分享受了免费参与、裁判甚至施虐的,并极尽。李湘只是在做她自己想做的事,她没有伤害到谁。但她或许想不到,当她的个人婚姻变成了被展示的“媒体事件”后,这场婚姻也变成了一个意义景观,受到了来自一个大众群体的伤害。李湘在她的博客上所解释的离婚原因,或许是她和她的婚姻受到伤害的一个最好证明:“我们两个人(李湘和李厚霖)除了要面对繁重的工作,还要承受舆论的压力。当我发现无力承受这一切时,才明白自己是多么天真,把一切都想得那么美好。”{13}
注释:
①③丹尼尔・戴扬、伊莱休・卡茨:《媒体事件》,麻争旗译,北京广播学院出版社,2000年版,第30页,第41页。
②李显杰:《电影叙事学:理论和实例》,中国电影出版社,2000年版,第29-32页。
④新浪网“李湘婚嫁事件”报道专页:
⑤《宋祖德大开乌鸦嘴:李湘李厚霖俩月准离婚》,《南京晨报》2005年1月6日。
⑥《李湘已与MV导演交往三月,李厚霖曾流泪回头》,《东方早报》2006年11月24日。
⑦[加]埃里克・麦克卢汉、[加]弗兰克・秦格龙:《麦克卢汉精粹》,何宽道译,南京大学出版社2000年10月版,第123页。
⑧《李湘立志当贤妻良母,暂时不计划生子添女》,《南京晨报》2005年6月24日。
⑨在“搜狐”博客网页中键入“李湘”为关键字,搜索到结果。tag.blog.省略/%C0%EE%CF%E6/
⑩施吉吉:《:一个媒介事件的构建和伦理分析》,《现代传播》2001年第2期。
{11}〔美〕沃钠・赛佛林、小詹姆斯・坦卡德:《传播理论:起源、方法与应用》(第四版),华夏出版社,2000年版,第246页。
{12}[美]戈夫曼:《日常接触:社会学交往方面的两个问题》,徐汇敏等译,华夏出版社,1990年版。转引自“世界媒体实验室”网站:《事件、仪式、剧场与绩效化社会***式》:media.省略/htmlnews/2005/08/12/647197.htm。
{13}李湘个人博客。blog.省略/m/lixiang。
(作者夏心愉,复旦大学新闻学院硕士研究生。张骏德,复旦大学新闻学院教授、博士生导师。)
编校:施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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