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多学科研究法是旅游人类学研究的重要特征之一,它导致研究者对诸多学科之理论的借用。对其中部分理论的引介与溯源,正是本文的目的,并期望收获有益建议与指正。
[关键词]旅游人类学;理论;视角
[作者]赵红梅,厦门大学人类与民族学系2005级在读博士生。厦门,361005
[中***分类号]C912.4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1004-454x(2008)01-0030-009
一、旅游人类学的研究目标
英语世界的社会学学者做旅游研究已有半个多世纪,但似乎还尚未有学者坦然地将旅游研究视为正经八百的学问。原因不言而喻,旅游固然与审美、求知、猎奇、遁世、逃逸等高尚超脱之行为紧密联系,但其还以刻意迎合低级趣味(譬如、***等)的恶劣形象,而被多数学者斥之为肤浅、庸俗与虚假,学者们亦因此不愿正视之。如今,学术冷落旅游现象的时代已然过去,在旅游社会科学中,人类学,社会学、心理学、***治科学、休闲学、历史学、地理学、生态学、经济学以及营销管理学,都对旅游做出了积极的学科回应。人类学首次界入旅游是在1963年,而正式的旅游人类学研究则是以1977年瓦伦・史密斯(Valene Smith)的《东道主与游客》(Hosts and Guests)一书为标志。从某种意义上说,人类学对旅游的研究,完全是从其他研究中开出的偶然之花,但不管怎样,这朵花确实符合人类学的研究旨趣。
从研究内容上看,40多年来,旅游人类学的研究内容集中在两方面,即旅游对目的地社会的影响与旅游对旅游者的影响。具体可细化为:一、旅游影响研究,即旅游目的地社会的文化接触与文化变迁。这方面研究者甚众,主要关注主、客互动中的文化涵化(acculturation)问题。此类研究经历了三个发展阶段,即:定性描述、片面评价阶段;细分量化研究阶段;跨学科、多方法结合阶段。二、旅游体验,虽然研究者不多,但此研究旨趣风格明确,主要关注“通过礼仪(rites ofpassage)”式旅游,将旅游与仪式进行比对,从中探寻一种类似“朝圣”的神圣旅游体验。旅游体验研究主要借用人类学仪式理论,但研究成果解释范围不大。此类研究逐渐激发了人类学学者对自身社会的兴趣,从而引发对一系列相关问题的叩问,譬如:人们为什么旅游,为什么出现不同类型的旅游,为什么特定旅游模式总与一定历史阶段的特定社会群体相关,影响旅游行为的因素是什么等等。此后,人类学研究方法与理论在旅游人类学学者的不断调查与论证中得到运用与完善,旅游人类学的学科体系已初步建立,并逐渐形成具有一定规模的应用性学科。
正如《旅游研究纪事》(Annals of Tourism Research)的主编詹法・詹夫瑞(Jafar Jafari)所言,旅游人类学的目标应为:研究离开惯常环境的旅游者;研究旅游企业;研究旅游者与旅游企业的影响效应。而纳尔什・格雷本则对旅游人类学的未来研究提出更多的展望:1、对来自不同国家、不同阶层与不同文化背景之旅游者的比较研究;2、研究制度发展(如博物馆与节事活动)与旅游文化之间相互作用的意义,包括“真实性”问题;3、对旅游开发与旅游游记的研究,尤其是后者,将揭示出个人社会心理生命周期中的世界观与旅游体验之间的关系;4、将旅游视为一种上层建筑,研究决定此上层建筑的基础结构,亦是未来旅游人类学应该深入拓展的领域。
尽管学者们雄心勃勃,力***在已有研究成果基础上,使研究内容进一步拓展与深入,但他们亦不得不承认,就旅游的人类学研究现状而言,很强的理论意识与缜密的方***相结合的“高兴状态(happystate)”尚未到来。当然,部分人类学与其他学科的理论已经在旅游研究中得到运用,而对部分理论进行介绍与阐述,正是本文的主旨。
二、旅游人类学的三个研究视角
理论是拓展与提升调查成果的必要手段,如果缺乏理论的知会与提炼,实证资料的简单堆积将是一件危险的事情。对人类学学者而言,理论的建构主要来自田野工作与文化比较,通过田野工作这一具体实践,人类学学者了解某一文化,建构对人、社会、文化的理论。而从事旅游研究的人类学学者似乎并不关注学科界限,他们毫不犹豫地借用其他领域的研究成果、理论与方法,而不问其学科渊源,只要这些东西适用其研究。事实上,旅游人类学对人类学理论的借鉴并不很多,主要还是表现在对人类学方法与视角的把握上,因此,要求旅游人类学有一个统一的理论与特别的方***,目前看来似乎不太可能,而唯一现实的办法是,对旅游现象能形成某些一致的观点,从而使学科内部或学科之间的学者的研究能够融合起来。总体来看,旅游人类学亦有基础研究与应用研究之分:前者主要与科学性问题有关,比如某一特定旅游形式的形成原因;后者回答与现实相关的问题,比如旅游对生活方式的影响。以下将介绍三个人类学视角下的旅游研究,以及其他学科之理论在旅游基础与应用研究中的运用。
(一)从涵化与发展的视角看旅游
1 涵化
文化变迁,是文化人类学研究的主要课题之一。涵化(acculturation)是文化变迁的一个主要内容,亦是文化变迁理论中的重要概念。关于文化变迁理论,必须明确几个关键词:传播、媒介传播、文化接触、采借、选择、整合、涵化。不难看出,文化传播、文化接触可以说是涵化的先决条件,而涵化则是文化传播导致的一种结果。厘清文化变迁与涵化的关系,可使研究者不仅仅桎梏于涵化理论,对于文化传播与接触的模式,亦可关注与研究。
涵化一词最早出现于1880年。美国人类学家博厄斯关于涵化的研究主张,对后人影响很大。在20世纪20年代末,就有人类学学者专门从事涵化研究。最早的三种研究成果都于1932年出版:一是比尔斯(L.Beals)的《马约文化中的土著遗存》,着重讨论文化接触问题;二是特恩窝尔德(R.Thumwald)的《涵化的心理学》,首次提出涵化的心理学问题并对其概念与过程作了系统分析;三是米德的《一个印第安部落的变迁中的文化》,描述一个北美印第安部落安特勒人与白人的文化接触从开始到最终的结果。赫斯科维茨(M.J.Herskovits)于1938年出版的《涵化一文化接触的研究》是最早的涵化研究,对当时已有的研究成果进行评论,讨论了涵化研究的方***等。许多人类学学者都对涵化发表过自己的见解与主张,最终形成完备的涵化理论。因此,人类学关于涵化的界定、原因、模式、过程与结果的阐述,都可运用到旅游研究之中。
将旅游者生成社会、旅游者、东道主社会之间的互动视为涵化,实际是一种判断,即此三者间的遭遇过程(touristic encounter)就是多种文化接触、影响、发生变迁的双向互动过程。这说明,旅游不仅对东道主社会产生影响,也对旅游者、旅游者生成社会产生影响。关于旅游者及其生成社会的文化对东道主社区的影响,人类学的内化、适应、示范效应、对抗、复兴等概念都等到应用。旅游现象作为一种文化现象,当属文化人类学的研究范畴,因此许多关于旅游目的地文化变迁的研究。莫不是以人类学完善的涵化理论为研究基础的。
2 发展
经济学意义上的发展通常是指GDP的增加或贫富差距的缩小,而“增长本身是不够的,事实上也许会对社会有损害”。“发展”这一概念在人类学与其他社会科学中使用的范围则很广,指一切指向理想中目标的社会文化变化。
“发展研究(Development Studies)”源起于第二次世界大战之后,它以发展为研究对象,分为广义的发展研究与狭义的发展研究两方面:前者指研究社会变迁的一般规律,阐述全球背景下各地区、各国社会与经济发展的历史与现状;后者以第三世界国家***治、经济、社会和文化发展问题为对象,主要探索这些国家现代化的理论、发展模式、发展战略和方针及至具体的***策、做法与经验等。有关发展的理论包括三个主要组成部分,即:现代化理论、依附理论、世界体系理论。
“现代化理论(Modemizational Theory)”于上个世纪50年代诞生,其吸收了涂尔干、韦伯等社会学家关于传统与现代之分的观点,强调在两种类型的社会中,起作用的规范与价值观是不同的。简言之,这种理论认为世界各国都有可能接受资本主义工业化的渗透与全盘传人,也就是说,发达资本主义国家的今天就是不发达国家的明天。由于无视国际经济格局以及不能解释某些具体事实,这种片面的发展理论招致一片骂声,也导致“依附理论”的产生。
“依附理论(Dependency Theory)”由弗兰克等人创立。他们认为,在现行世界体系中,强国对弱国的贸易与投资只能使弱国陷入贫困与依附他国的困境,因为经济剩余都回流到强国去了。弗兰克提出“依附链条”理论,链条的一端是高度发达地区,依次是渐贫渐弱的地区,直至另一端的最贫困城镇与乡村,而弱国的经济剩余就沿着这链条,流回到强国。这一流派认为对外来资本的依赖将导致不***、经济漏损、结构不平衡、民众怨恨、经济偏斜等后果。依附理论同样遭到实证研究的反驳,研究者亦开始不妄谈“依附”,而改谈“低度发展(Undeveloped Theory)”,因为在外来资本的帮助下,许多国家的确出现了或多或少的发展。
“世界体系理论(World-System Theory)”的提出是以美国学者沃勒斯坦(Immanuel Waller-stein)的《现代世界体系》一书为标志。“世界体系理论”的核心命题是:必须把世界体系作为一个整体来研究,无论研究体系中的哪个方面,如民族、国家、地区、族群等,都必须置于整个体系中来考察;而现代世界体系在16世纪就在欧洲出现,并以资本主义贸易体系为基础,超越国家界限,形成“资本主义世界经济”。“世界体系理论”亦并非完美无缺,它忽略单个社会的独特历史发展过程,并且过分夸大世界体系的力量,抹煞了边陲社会***发展的历史与可能。
应该说,“发展研究”的三个理论虽然并未有足够的解释力,但人类学学者却将旅游视为一种发展现象或发展手段,在此视角下研究旅游这一复杂现象,这三个理论的内容,人类学学者在旅游研究中都有涉及,比如现代性、全球化导致的标准“国际(旅游)空间”在偏远山区的出现;旅游收入的渗漏(leakage)到外来利益集团、因***旅游而引发的弱国对强国的经济与心理依附、由当地人与开发商、旅游者之间的权力、地位悬殊而造成的文化间统治一从属关系,即纳什所谓的“旅游帝国主义(touristic imperialism)”等等。当然,亦不乏因发展旅游而使经济发展、文化复兴的案例,旅游人类学学者对旅游影响的看法,也从全面否定走向客观看待。正是在旅游过程中的文化接受、文化适应与文化复兴等方面,涵化与发展的概念得以衔接。
另一方面,在旅游对东道主社区的影响上,人类学学者也许并非完全会无能为力。在社区的发
展研究与实践上,早期人类人类学学者曾尝试过,并提供了值得借鉴的实证经验。
维柯斯计划是由美国康奈尔大学的人类学家在秘鲁维柯斯庄园所进行的一项较成功的社区发展研究,这项计划1951年到1964年,为期14年。他们积极介入与参与到当地的***治、经济与教育中去,并通过研究与发展之间相辅相成的关系,去改变维柯斯人的价值观,使得一个社区最终确实有所发展。在研究中,人类学学者们既是观察者,又是设计者,指导者、辩护人、保护人与变迁促进者,并因此形成一块后来称之为“发展人类学”的研究领域。在另一个称为“福克斯计划”的案例中,芝加哥大学的人类学家们将当地人的“自我决定(self-determination)”作为行动原则,尽可能提供多种方案,供福克斯人自由选择,而不是像维柯斯计划的人类学学者那样直接介入与参与。这项计划从上个世纪30年代开始,持续了几十年。福克斯计划的实施,意味着“行动人类学”的诞生。行动人类学学者在研究中只是尽量发现问题,尽量提出解决问题的方案,却不施加主观价值判断,这种判断由社区自身来完成。关于这两个案例的更多信息,可参阅石奕龙教授的《应用人类学》一书。
由上述两个案例,不难总结出,人类学学者对社区发展的贡献至少可以有两条途径,一是积极参与控制;二是提供发展方案,促进社区自决。对于将旅游作为一种发展手段的社区而言,人类学学者的参与控制是理想模式,一段时间内没有实现的可能,因为旅游社区是一个复杂的综合体,外来力量的干涉控制会引发意想不到的后续效应,况且目前人类学学者在旅游研究与实践中,并未获得任何特权;而提供发展方案对于间接控制消极旅游影响来说,则现实而可行,比如替代性旅游(alternative tourism)概念的提出,以及人类学学者充当顾问、咨询员等手段。当然,还远远不够,而欲使人类学学者对旅游社区的文化变迁研究得以运用到实践中,以促进社区发展,尚需要更多的实证研究与理论探讨。
(二)从个人经历转换的视角看旅游
“个人经历转换”这一视角,关键词是“转换”,转换意味着与原来、过去相比,存在着不同程度的不一样。当人们刻意追求与原来或过去不一样时,他们往往借助某类仪式来完成这种转换。范金纳普就世界各民族的仪式中归纳出一类特殊仪式,这类仪式帮助人们完成人生旅途上各个重要关口的“转换”,无论是出生、成年、成婚、生儿育女、死亡,还是晋升、离职、离婚、孀居等,范.吉内普将此类型仪式命名为“通过礼仪(rites of passage)”。“通过礼仪”的思想,对往后的人类学、宗教学有深远的影响,以至仪式研究成为文化人类学研究的另一个热点。象征人类学大师v.特纳指出,通过礼仪的第二阶段最为重要,是整个仪式过程的核心,因为它充满“两义性(be―twixt and between)。正如罗杰・D・亚伯拉华所言,范・杰内普对提升仪式(elevation)、成长仪式(initiation)、***仪式(healing)、融合仪式(incorporation)与超越仪式(transience)的结构相似性提出了深邃的认识,而特纳的任务,则是根据这些认识,来分析仪式是怎样成为生命进程之标志,又是如何在人们之间生效的。特纳在《仪式过程:结构与反结构》一书中就详细分析了各种类型的仪式过程,重点放在阈限与仪式参与者的“共睦态(communitas)”体验上。
受范金纳普与v.特纳的仪式理论所启发,以纳尔什・格雷本为代表的人类学学者将旅游视为一种特殊的世俗仪式,进而寻找旅游与仪式的相似处,以使仪式理论能够适用于旅游研究。詹夫瑞的“跳板”理论与格雷本的“世俗一神圣―世俗”的提法,都是对旅游现象的象征性研究,从某种意义上说,这类分析在接近旅游本质与旅游动机方面不无裨益,但它却更适用于旅游体验的研究。仪式中的阈限体验与“共睦态”体验,都可在旅游过程中找到踪迹。“阈限”体验中的个人,体会到“自由”与“再创造”的快乐,因为来自社会规范的结构束缚被暂时解除,或暂时失忆;而“共睦态”体验,则让旅游者领略到结构社会绝无仅有的群体共同的“高峰体验”。
将旅游视为仪式的视角,并不能解释旅游体验的多样性。是否人人都有转换身份的需要,或者说,是否所有去旅游的人都是为转换身份,这一点,很难得到确认。旅游是否具有仪式的功能,是否会成为现代人的宗教替代品,亦是见仁见智的问题。从另一方面看,将旅游视为一种过渡仪式的视角,在一定程度上制约了对旅游体验的全面研究。挖掘旅游体验的“深层语法结构”固然是掌握体验本质的一种方法,而对林林总总的体验类型的忽略,则是避重就轻的做法。格尔兹(CliffordGeertz)说,“……我以为所谓文化就是这样一些由人自己编织的意义之网,因此,对文化的分析不是一种寻找规律的实验科学,而是一种探求意义的解释科学”,因此,人类学的民族志应该追求一种“具有厚度的记述”,即“深描(thick description)”。所谓“深描”,就在于要揭示行动与文化之间的关系,由此来解释行动的意义。这一理念在旅游体验的研究中,亦不乏学者运用。旅游体验,既需心理学的剖析,也需要通过对体验者行为之流(flow 0f behaviors)的观察与解释,来揭开这体验背后的文化与历史渊源,而且“一种好的解释总会把我们带入它所解释的事物的本质深处”。对于这一解释视角在旅游体验研究上的运用,尚需更多学者的深入研究。当然,研究方法与找寻规律亦非常重要,毕竟,观察一切旅游者是不可能的,或许正如梭罗所言,为数清桑给巴尔的猫而走遍世界是不值得的。
(三)从上层建筑的视角看旅游
“旅游是一种上层建筑”,来自马克思主义唯物论“存在决定意识”的思想。文化唯物主义论者马尔文・哈里斯(Marvin Harris)与戈德利尔(Godelier)则用一种更宽泛的唯物观点来看待社会,他们的共同观点就是,像人口、技术、经济、环境等物质基础,最终决定了人类的其他活动。由此可推断,旅游亦是由这些基础结构决定而出现的。把旅游看作一种上层建筑的观点是由新进化论者马歇尔‘萨林斯(Marshall Sahlins)率先提出的,他认为休闲是“与经济动态适应的上层建筑对应物”。由此,休闲研究者提出两种观点,即“满溢效应”与“弥补效应”,前者认为现代生活的表面现象满溢到了旅游活动中,后者认为旅游者在寻找生活中缺失的东西。两种观点都可以解释旅游的产生,并且都将旅游产生的原因归诸于旅游者生成社会,因此,“上层建筑”之视角针对的是旅游客源地社会,要解决的问题是旅游现象之本质。麦坎内尔对旅游客源地的分析可谓这方面研究的先驱。
不过,文化唯物论者过于强调基础结构的决定作用,忽视上层建筑对基础结构的反作用。因此,虽然旅游可能对社会的其他活动施加一定影响,但在研究中,它往往只是被当作一个因变量。况且,研究者认为,旅游者不仅受自身社会“推力”因素的影响,也受旅游目的地“拉力“因素的影响。即使可将旅游视为一种上层建筑,它也是不同于艺术、科学与宗教的特殊“上层建筑”,因
为旅游是一种现代人行为的社会外逸出,其反作用更多地施加于自身社会之外。譬如人们司空见惯的旅游模式:欧美的单***匹马、日本人著名的团队旅游、后现代青年的另类旅游等,都是自身文化背景下的产物在另一种文化类型中的展演。不过,旅游者生成社会的基础结构所决定的,决不仅仅是旅游模式,其他方面,如旅游需要、旅游行为、旅游体验等,都或多或少地被它决定着。然而正如前述,人类学学者对旅游客源地的研究还远未开始,“上层建筑”的视角能做些什么,尚待到实践中去探索与求证。
三、旅游人类学研究的跨学科视角
人类学学者的旅游研究,并不十分关注学科界限,这一点可从卷帙浩繁的旅游民族志或专论中看出。人类学学者与社会学学者都倾向于在对方的领域里挖掘自己的所需,因此,在旅游人类学的研究中,社会学、心理学理论随处可见,以下将对其中几个常见理论作简要介绍。
(一)旅游的界定
“旅游”概念的界定是旅游人类学所面临的严峻问题,因为只有澄清旅游现象的性质,研究才有深入的可能。麦坎内尔与科恩都曾对旅游做过界定,但前者以偏概全,认为旅游者就是观光者,后者的归纳较为全面,但失之简练,与人类学缺乏直接的关联。与“休闲、工作”理论联系在一起的旅游概念又试***将一切休闲活动视为旅游,显然,不是所有休闲活动都可定义为旅游。
在法国社会学家乔弗里・杜马泽迪尔(Joffre Dumazedier)“休闲”理论的启发下,人类学视野下的“旅游”概念与休闲的某种特性联系起来。杜马泽迪尔值得借鉴的论点就是:休闲是自由,即能够从公认的社会主要责任中解脱出来。其“休闲”有“纯粹休闲(pure leisure)”与“半休闲(semi-leisure)”之分,人类学者的任务就是要寻找“纯粹休闲”的特性,此特性就是“旅行(travle)”。人们公认,旅游者应该是寻找生活变化的人,因此合格的旅游者必须离开家居社区,离开就意味着旅行。当然,对于旅游者生成社会而言,旅游就意味着休闲与旅行,而就整个旅游过程而言,它还意味着主、客间的跨文化互动、对旅游社区的文化影响、旅游的历史等。为此,纳什建议:人类学者可将旅游视为两种、或多种文化在历史上的交叉产物,这样,旅游就变成一个过程。在此过程中,一拔拔旅游者旅行而至,随之与东道主社区发生一系列互动,它影响着所有介入此过程的人群与文化。
(二)交换理论(exchange theory)
“社会交换”概念有许多学科来源,比如人类学、经济学与社会学。人类学家马凌诺夫斯基。列维・斯特劳斯(Levi-strauss)与莫斯(Marcel Mauss)的交换概念都不大适用于旅游中主、客间的互动研究,倒是经济学与社会学的相关交换理论可以借用。
埃克(Ekeh)的“一般交换(generalized exchange)”理论。比如在旅游者与当地人的互动(touristic transactions)中,文化的示范与交流并非一对一的关系,这种影响效应会扩散到下一拔旅游者或旅游社区的其他成员身上。其他譬如Skinner的“行为心理学”、盖奥里格。齐美尔(GeorgSimel)的“冲突社会学”、霍曼斯(George Casper.Homans)的建立在公平原则上的“六命题”,都可为旅游者、旅游中介者与当地人之间的各种互动(give and take)提供理论资源。以上理论涉及颇广,篇幅所限,恕不赘述。
(三)“陌生人(strangerhood)”理论
德国社会学家与哲学家盖奥里格・齐美尔的“陌生人”概念早为社会学者所熟悉,“陌生人”与人类学的“他者”正好对应起来,前者是旅游者,后者是东道主。齐美尔认为,“陌生意味着远方的人是在附近的”。旅游者,似乎非常贴近于齐美尔的理想型“陌生人”,“现实中近在眼前,文化上远在天边”。结果,主、客间的互动成为熟悉与疏远的奇怪混合物,于是对待彼此既像同类,又如远客。当然,由于旅游频率与旅游人数的不同,这种互动的性质亦会相应不同。“陌生人”的出现,勾勒出一条明显的族群界线,强化着当地人的族群认同,这亦是值得研究的问题。
(四)“前台”与“后台”理论
美国社会学家欧文・戈夫曼的兴趣在于研究日常生活中人们面对面的具体互动细节,展示那些隐含着的、不公开的互动规律。他在《日常生活中的自我呈现》一书中,主要探讨一个问题:人们在互动过程中是如何在他人心目中创造出一个印象的?或者说,运用哪些技巧使自己作出某种行为,来让别人产生一种希望别人产生的印象。戈夫曼对这个问题的精彩论证对哲学、人类学、心理学、传播学、语言学、管理学、文学等学科都有一定影响。首先,’戈夫曼将戏剧表演的“舞台设置(setting)”定义为“前台(front)”,进而将之隐喻为“个人前台”,后者的组成部分有:官职、地位标记、服饰、性别、年龄、身材与外貌、仪表、言谈、表情、姿态等等,这是个人呈现给其周围环境的“前台”,是潜意识下的刻意“表演”,亦是他期望让别人看到的一面。如戏剧一样,“前台”具有理想化、神秘化、甚至误传的特性。“后台”是表演者能够确认没有观众能够闯入的地方,在此他们不需要表演,相对于“前台”的表演,“后台”即为真实的呈现。对于个人而言,其在行为上无意中流露的真实,就是“后台”。当然,整个戏剧的呈现需要场景、剧班人员、表演、沟通等环节,这些在个人生活中亦可找到对应的隐喻。
麦坎内尔在《旅游者:休闲阶层新论》中专辟一章,论述“舞台真实(stage authenticity)”,他认为寻找“真实性”的旅游者,往往看到的是“前台真实(即舞台真实)”,这是东道主刻意提供给旅游者的,或者说是他们期望旅游者看到这精心布置的“前台”后,能产生他们期待的印象,这样做的目的大概是出于保护传统文化或是真实的文化已不堪搬上舞台。总之,“舞台真实”因为有别于“后台”而被研究者们认为不真实。而所谓的“后台真实”又是东道主处心积虑的安排与设计,它让旅游者以为进入了“后台”,实质上却是装扮成“后台”的“前台”,但此举满足了旅游者对“后台”天生的好奇感。当然,“前台”与“后台”的设置,需要有表演者、场景、不可或缺的细节,以让旅游者觉得真实。在“前台”与“后台”之间,旅游者、东道主、中介者是必不可少的观看者、表演者与旁观者,他们共同搭建了这两个舞台,研究者可以通过这两个舞台,考察三者间的互动,进而揭示旅游对传统文化、民族文化的影响。
以上介绍只属挂一漏万,旅游人类学研究对其他学科理论的借用,远不止这些。其他譬如“示范效应”、乘数效应、“畅爽”理论、“真实性”理论、“商品化”等,都在旅游研究中频频出现,这些都亟待研究者做进一步的追根溯源,以免误用。
四、未来的研究
(一)困境
正如《旅游者研究》(Tourist Study)编者所言,当前的旅游研究已陷入到困境中。
首先,旅游以令人不可思议的速度在发展,而旅游研究团体却仍属新手,他们对旅游者的研
究,还只限于追踪与记录大量相关案例与旅游者类型。究其原因,一是因为旅游者研究仍被***府、企业所支配,这成为旅游市场调查的重要部分;二是由于研究者自身的学科背景所限,他们缺乏分析复杂的社会、文化过程并将之理论化的能力。许多旅游研究者往往只依赖一小部分核心理论家”,而这些理论家的理论则以其标准化的解释、公认的理论以及原创性观点,而令人茫然失措。正如莫里斯(Morris)所说,学术的“繁荣”不仅意味着研究数量上的扩展,而且还暗示着对一种特定方法的重复、巩固与模式化运用的倾向。
其次,对旅游的理解,已囿于将之视为一件事、一件产品、一种行为,而且尤其是一件经济事项。对此,罗杰克(Rojek)与厄里(Urry)曾指出:旅游性质的确定,问题重重。那些刻意集萃社会、文化重大事件以吸引游客的行为,被认为是经济活动的一部分,而旅游者爱好、旅游模式与族群认同等问题则被认为是旅游经济体系所衍生的非核心内容。
再次,旅游研究通常只限于将旅游视为一系列孤立的地方性事件,旅游目的地,则是有边界的空间区域,被动地接受外来力量的影响。由此,旅游就成了与旅行、到达、活动、购物、离开等相关的一系列无数孤立的事件,而旅游者则成为冷酷的“理性经济人(Rational Economic Man)”。旅游者研究亦成为对旅游者类型的执迷追逐,这容易让人联想到社会学与心理学的实证研究与市场调查之间的“不幸联姻(unhappy marriage)”。
最后,旅游研究的理论匮乏。不仅如此,大量旅游研究的概念与理论方法尚未得到严格检验,而不断累积的田野研究亦缺乏明确的理论导向,亦因此对理论构建毫无贡献。
以上评论虽然并非绝对正确与全面,但在一定程度上的确揭示出旅游研究的现状与缺陷,某些状况尚未出现在国内,但上述警示或许可使部分研究者少走弯路。
(二)展望
首先,要对旅游有新的认识。旅游不再单纯是某种消费产品或消费模式,而旅游现象也突破了早期那种被视为“现代国家生活的镜像反观或短暂仪式”之时代,而呈现出“跨国界现代生活’’的形象,因此,旅游的移动性与感受性就成为必须予以关注的内容。旅游不再局限于一项孤立的活动,或是清晰完整地囊括在特定区域与特定时段内,它成为一种多维的、全球性的社会生活,不会再仅仅是被看作是离家旅游者在旅游景区所发生的系列事件了。它是包括移动性、变动性、寻找真实性、逃避、经济调整、全球化、场所消费与日常生活审美化在内的复杂现象。旅游研究需要反映出这种现象的新意义。那么,旅游究竟会演变成什么呢,L6fgren在1999年的论断对这种预测可能会有帮助。
将度假活动视为一个文化实验室,人们在此能体验到不同层面的认同感,社会关系,与自然的互动,其间,他们会利用白日梦(daydreaming)与心灵旅行(mind-travelling)等文化技巧。总之,旅游将成为一个舞台,而幻想(fantasy)则是这个舞台上的重要社会实践。
其次,要反映出旅游现象的新意义,必须采用多学科的研究方法。譬如社会学、人类学、生态学、经济学、社会心理学、表演研究、休闲学、人文地理、文化研究、消费学与都市研究等,这些学科的理论亦可在旅游研究中得到重新论证与检验。当然,多学科方法与跨国界研究人员的结合,将会使旅游研究更加广阔与深邃,因此激励非英语世界的研究者加入到旅游研究中来,势在必行。
再次,发展新的研究视角。比如分析社会结构、中介与文化在现代性背景下的关系,及其对旅游社会实践、旅游***策的影响;旅游形象的功能、象征、文化展演过程与指号过程等。
最后,不难看出,旅游者生成社会的变化与旅游者行为模式的演变,将带给被旅游地区或人(touree)与早期旅游不一样的影响,这也是不容忽视的一个研究焦点。同时,旅游业,亦将接受这新变化而相应改变其生产、营销策略,这一系列变化,对在田野点“疲于奔命”的研究者而言,不啻为另一种挑战。
纵观之,多学科研究方法已成为旅游人类学最大的特征,这与之源起时间不长有关。然而,旅游作为一种社会现象,任何社会研究之理论都有可能对此做出相应解释,因此,理论借鉴无可厚非,关键在于对理论的运用,而理论的运用则与调查方法有关,人类学传统的参与观察方法或许可能为理论的运用指引正确的方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