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非逻辑性话语方式是契诃夫戏剧《樱桃园》中独具魅力的艺术表现形式之一。剖析非逻辑性话语的表现形态,探讨这种独特表达方式的文学价值,有助于我们从多角度、多层面分析、解读剧中的人物形象。更准确地把握该剧作多元的主题内涵;认识契诃夫超时代的戏剧创作观及社会使命感。体会这部戏剧名作在世界戏剧史中具有独特地位的原因;拓宽戏剧研究的视野。
[关键词]《樱桃园》;非逻辑性话语;艺术表现力
《樱桃园》是代表契诃夫创作新高度的戏剧名作。这部剧作在题材选择、美学追求和艺术表现手法上有许多独到之处,其中戏剧人物的对话的非逻辑性话语方式的运用就是一个耀眼的亮点。
这里所谓非逻辑性话语方式指的是《樱桃园》中戏剧人物对话在某个具体文本语境中呈现出的两种表现形态:一是人物谈话背离了文本语境,转向了与文本语境无关的话题;二是人物谈话脱离了文本语境,使谈话内容变得和文本语境毫不相干。本文从剖析《樱桃园》中的非逻辑性话语方式入手,探讨这种独特话语方式的艺术表现力。
一、《樱桃园》中非逻辑性话语方式的文本体现
在《樱桃园》中,非逻辑性话语方式的上述两种表现形态在许多典型语境中多次出现。譬如,戏剧中在涉及落魄地主彼西克的几个话语语境中,这位“主角”的言谈话语都属于背离文本语境的“非逻辑性话语”。
语境一:(第一幕)正在走向没落的樱桃园主人柳鲍夫・安德烈耶夫娜兄妹刚刚从巴黎返回樱桃园,昔日庄园奴隶的儿子、现在富有的新贵罗巴兴告诉樱桃园主人柳鲍夫・安德烈耶夫娜兄妹,出租庄园土地就可以度过经济困难,否则就不得不在8月22日拍卖庄园,使他们失去这个难分难离的家。但柳鲍夫・安德烈耶夫娜兄妹不想出租庄园,他们想用别的办法来渡过难关,让她的两个女儿都嫁给有钱人就是他们的办法之一。罗巴兴现在是个有钱人了,而且柳鲍夫・安德烈耶夫娜的养女瓦莉亚和罗巴兴是互相了解的,他们希望瓦莉亚能嫁给罗巴兴。剧中有一段柳鲍夫・安德烈耶夫娜兄妹、瓦莉亚、彼希克议论罗巴兴的对话。
柳鲍夫・安德烈耶夫娜:那有什么关系,瓦莉亚,我会很高兴的。他是个好人。(他指罗巴兴一笔者注)
彼希克:应当说句公道话,他是个……最值得尊敬的人……而我的这宪卡……也说……她说了好些话……(打鼾,可是立刻醒过来)不过,极尊敬的夫人,您好歹借给我……240个卢布吧……明天我要付抵押契约的利息……
这是彼希克的谈话第一次背离文本语境。
语境二:(第二幕)樱桃园被拍卖的日子越来越近,虽然柳鲍夫・安德烈耶夫娜兄妹无力脱离困境,但是他们仍然顽固地拒绝采纳罗巴兴出租庄园土地以挽救“经济危机”,的建议,依然故我地摆着贵族的阔架子,终日沉迷于吃喝享乐。一日,他们一群人特意到城里的一个餐馆大吃一顿,回家后又开始闲聊,直至夜深。下面是他们睡觉前互道晚安时彼希克和柳鲍夫・安德烈耶夫娜的几句对白。
柳鲍夫・安德烈耶夫娜:(吻她的哥哥,然后吻瓦莉亚)好,你们去睡吧……你也见老了,列奥尼德。
彼希克:(跟着她走去)那么,现在应该睡了……哎,我的痛风病啊。我就在您这儿住一夜了……每天早晨,柳鲍夫・安德烈耶夫娜,我的亲人……给我240卢布吧……
显然,彼希克的谈话再次背离文本语境。
语境三:(第三幕)时间是8月22日。柳鲍夫・安德烈耶夫娜大请宾客举办舞会;决定樱桃园去留存亡的拍卖会也同时举行。舞会已不复昔日的体面,欢快的音乐难掩内心的凄惨。柳鲍夫・安德烈耶夫娜跳完一曲,就坐在一边焦灼地等待拍卖的结果,虽然这个结果其实也并不难预测。此时,彼希克来邀请柳鲍夫・安德烈耶夫娜跳舞。
彼希克:请允许我要求你……跳一场华尔兹舞,最美丽的夫人……(柳鲍夫・安德烈耶夫娜跟他一块儿走)迷人的夫人,我仍旧要向你借180个卢布……我要借钱……(跳舞)180个卢布……
彼希克的谈话第三次背离文本语境。
在上述文本语境中,落魄地主彼希克的言谈话语真可谓“一言既出,离题万里”,再三背离文本语境。对于别人谈话的内容,不论是品评罗巴兴,还是互道晚安,他都毫无兴致;甚至连在舞会中邀请女士跳舞时,他也是心不在焉。(他满脑子想的只是借钱还债)执此一念的他,谈话内容也自然会背离文本语境,“顽固地”指向同一个主题――借钱。
此外,在《樱桃园》中还存着其他一些人物话语完全和文本语境相悖的情况,罗巴兴和瓦莉亚相亲时的对话就很具典型性。“相亲对白”发生在第四幕中。此时,樱桃园已经被罗巴兴收购,庄园旧主人收拾行李准备离开,柳鲍夫・安德烈耶夫娜突发奇想地决定安排瓦莉亚和罗巴兴相亲。
罗巴兴:我马上就要到哈尔科夫去……就乘这班火车。事情很多。我把叶彼霍多夫留在这儿……我雇佣他了。
瓦莉亚:行啊。
罗巴兴:要是您记得的话,去年这个时候已经下雪了;可是现在还没有风,阳光普照。不过天气倒是冷了……气温零下三度。
瓦莉亚:我没看寒署表。(停顿)
再说,我们的寒暑表也打碎了……(停顿)(从院子传到房门里来的声音:叶尔莫拉依・阿历克塞依奇!……)
罗巴兴:(似乎早就在等这个呼唤声)我马上就来!……
在相亲这样的语境中,按常理二人的谈话是应该围绕相亲展开的。但由于罗巴兴与瓦莉亚各怀心事,有意避开相亲这一话题,谈话选择了与相亲语境无关的诸如收拾行李、瓦莉亚的去向、天气的冷暖等内容,使他们的对话变得完全脱离相亲语境和相亲毫不沾边。
二、非逻辑性话语方式的艺术表现力
“语言的主要效果在于它的意义,在于它所表现的思想。然而,没有表达的方法就不能有所表现,而这种表达方法必须有一个形式,这种表现工具的形式本身就是效果的一个因素”。可见,表现效果、表现方法和表现形式是相辅相成的。在《樱桃园》中,非逻辑性话语方式作为一种表现形式,具有非凡的艺术表现力,我们可以将其概括为以下两点:一是透析人物内心世界,展现人物真实面貌;二是揭示剧作丰富的主题内涵,表明作者的创作立场。
前文所列举的落魄地主彼希克的背离语境的非逻辑性话语处处显示出:像大山一样压在他身上的债务危机及支付抵押利息的压力像噩梦一样时时纠缠着他,占据了他全部的思想。虽然出于交际的需要,他不得不和经济较为宽裕的女地主柳鲍夫・安德烈耶夫娜兄妹打交道,与他们周旋,随喜他们谈话的内容;但还债的压力已经使他没有任何闲情逸致,更不用说与别人尽情畅谈;渗透在他潜意识中的“借钱”二字,让他谈话时总是心猿意马,受潜意识支配的嘴巴时不时就讲出借钱的话来。这种看似背离语境的非逻辑性话语恰恰暗合了彼希克因近于贫困潦倒而进退无据的生活处境,贴近了人物真实的内心世界,极为准确地揭示出人物的内心隐秘。
《樱桃园》是以反映历史发展进程为主线的典型巨作。1903年前后的俄国社会孕育着剧烈的社会变革,敏感而且具有前瞻意识的契诃夫意识到旧的时代已经或即将 过去,旧的社会制度和生活注定要趋于崩溃,所以他不惜“砍掉”鲜花盛开的樱桃园,并对美好的未来发出呼唤,做出预言。因而,《樱桃园》中无论是地主彼希克语无伦次的借钱,还是瓦莉亚与罗巴兴言不及义的相亲……都无不有着“历史大转弯”的痕迹:彼希克的无奈告贷,瓦莉亚的无望爱情,柳鲍夫・安德烈耶夫娜兄妹的浑浑噩噩……都明确地显示出封建贵族即将退出历史舞台,贪婪卑污的新兴资产者取而代之的历史性变化,这是封建农奴制的必然结局,也是历史发展的必然趋势。
此外,《樱桃园》非逻辑性话语方式对人物内心隐秘世界的揭示中包含着剧作家对人与世界本质及人性本质深刻的哲学思考;表明了剧作家对剧中人物命运沉浮给以的深切关注及复杂态度,表现出剧作家对人类生存境遇和命运的忧虑之情。话语是直观的、可视可感的,剧作家的创作采用什么样的艺术表现方式是受其世界观、戏剧观和创作原则所支配的。相悖话语作为《樱桃园》中闪光的语言点,集中体现了剧作家全新的戏剧观和戏剧创作艺术观,具有划时代的戏剧革新的意义。
纵观戏剧发展的历史,我们不难发现:易h生戏剧关注现实人生,把戏剧表现的题材由神话传奇英雄变为人间英雄,注重戏剧情节的冲突性,塑造典型环境中的典型人物,在戏剧史上实现了戏剧创作的一次划时代的***;而契诃夫戏剧则深切关注普通人的庸常生活,立足用有限的笔墨去挖掘“有限”背后的“无限”,展现生活的本来面目,把戏剧追求引向内心,他“只是要开诚布公地对人们说,看看你们自己吧,你们生活得多么糟,多么无聊”。因而,在以《樱桃园》为代表的一系列剧作中,契诃夫一反传统戏剧以情节和冲突为主,塑造典型环境中的典型人物的做法,把这些通常人们看重的“有戏”的地方淡化处理,调动各种艺术手段,把戏剧引向人物的内心,反映真正的真实的生活,让人们自己领悟到“再也不能这样生活下去了”的真谛。剧中那些看似脱离文本语境絮絮叨叨的不着边际的相悖话语,正是人物精神苦闷的反映,是对人们内心真实状态的生动的文学再现。“人们要求说,应该有男男女女的英雄和舞台效果。可是话得说回来,在生活里人们并不是每时每刻去开***自杀、悬梁自尽、谈情说爱,他们不是每时每刻都在说聪明话。他们做得更多的倒是吃、喝、勾引女人、说蠢话。必须把这些表现在舞台上才对,必须写出这样的剧本来!在那里人们走来走去、吃饭、谈天气,打牌……这倒不是因为作家需要这样写,而是因为在现实生活里本来就是这样的”。契河夫戏剧中出神入化地运用这种独特的“相悖话语”,是戏剧艺术表现方式的***性变化,体现着契诃夫全新的戏剧创作理念和戏剧创作观。
综上,《樱桃园》中,“非逻辑话语”作为独特的艺术表现方式,既能更好地展现出人物真实的内心世界,多层面如实地刻画出现实生活中的平凡人物;又能从历史转折、人类命运和人性本质等方面立体化地揭示出剧作多元的主题内涵,拓宽了现实主义戏剧创作的视野,从而把现实主义戏剧创作引向深入。从这个意义上说,契诃夫戏剧中对于非逻辑话语方式的创造性运用,可被视为一个崭新的戏剧创作时代的到来的标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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