翻开上海市城市建设那发黄而厚重的档案史册:一百年前,上海人居住的石库门就像老北京人住的四合院一样。在这狭小却充满人情味的天地里,精打细算的上海市民用锅碗瓢盆奏出一首首苦辣酸甜的人生交响曲。各地的文人墨客、画家艺人、流浪歌手、前卫摄影师纷纷拥进大上海,蜗居在石库门里酝酿着伟大的作品。这里有旅馆、银行、商铺、学校、报社、工厂、赌馆、酒店等,孕育了石库门从未有过的辉煌。
一百年后,历经沧桑的石库门在渐渐淡出人们的视线之后,继而广受关注,挖掘上海石库门文化的怀旧时尚呼啸而来,只是再也还原不了石库门那人间真味,石库门在人们遗忘的目光中悄然隐退。
百年石库门,见证上海城市的沧桑岁月
最早的石库门并不是普通老百姓的安乐窝,而是江南地主绅士们的居所。清朝末年,太平天国将领李秀成率***一口气攻下了镇江、常州、无锡、苏州、宁波等江浙大部分地区,成千上万的难民纷纷涌入上海租界寻求庇护。
上海是一个寸土寸金的地方,一下子涌进来这么多人,如何安置成了大问题。针对涌进来的难民有一大批人是地主绅士的现实情况,列强们打算大捞一笔。他们明文规定,在上海租界绝对不允许建造中国古老的深宅大院。地主绅士们原以为只要有钱仍然可以修建他们住惯了的深宅大院,当他们看到列强们霸占着上海,就不得不面对现实,接受列强们给他们另外安排的居所――石库门。
为了赢得更多的利润,列强们决定在上海建造一批西洋的传统建筑――联排式楼房,同时为了安慰地主绅士的念旧心理,在建造联排式楼房的时候,又吸收了中国传统民居的特点,采用了院落式,但这时候的院落已经不是地主绅士们住惯了的那种深宅大院,这时候的院落小得不能再小,被称之为“天井”。一个一个小院落串联起来,就形成了联排式楼房。院墙为了配合楼房而升高,要用库房的大门式样,门框用石条包砌,这就是上海最早的石库门。
地主绅士们接受了这样的房子,但这算不上真正的石库门,这只是石库门的雏形。到了20世纪30年代,地主绅士们住腻了这样的房子,于是他们纷纷搬进了更为舒适宽敞的小洋楼。这时候,日本两次入侵占领上海,上海市民的房子大批被烧光,地主们腾出来的房子就成了上海普通市民的避难所。这些低档的房子已经不是当年的独门独户,地主们为了收取更多的租金,同时把房子出租给好几户人家,每一户住一间,共用厨房等设施。
于是,大杂院时代开始了。在一座石库门里,住进了形形的人,有小商人、有流亡艺术家、有投机者,三教九流,不一而足。地主们将原本一户居住的房子分成狭小的单元出租。前、后客堂,前、后厢房,前楼、亭子间,甚至在客堂和前楼搭出阁楼,“二层阁”、“三层阁”,直到不能搭为止,更有甚者还将晒台搭成房间出租。这一住就是半个世纪。到了20世纪70年代,石库门更加拥挤,这时候人更多,一个石库门常常挤着七八户人家。
石库门的变迁,记载着上海城市建设的足迹
石库门是怎样的房子?当我们走进一座石库门,首先看到的是石库门最有代表性的视觉元素――石库门的门。门框、门楣和门扇是石库门的三个元素。早期的门框简洁,后期的门框增加了许多美丽的线脚。门扇一般采用实心黑漆木门,上有铜制或铁制门环。在早期石库门中,门楣常做成中国传统砖雕青瓦压顶门头式样。后期受到西方建筑风格的影响,常用三角形、半圆形、弧形或长方形的花饰。
从石库门正门进入,就是石库门的第二空间元素――天井。天井,顾名思义,就是装天的井,但只能装一块巴掌大的天。站在天井中间往上面看,有种井底之蛙的感觉。天井在石库门当中有很重要的作用。小小的天井充当了传统住宅中庭院的作用,使紧凑局促的空间增加了一些通透感。天井是石库门最重要的采光设施,如果没有天井,可以想象,居住在石库门里面的人过着怎样一种暗无天日的生活,天井还是人们的露天活动场所,孩子们可以在这里追逐嬉戏,老人们躺在摇椅E享受冬日里的阳光。
天井的正前方是客堂间,相当于楼房的客厅,以前被用作招待客人,现在大都成了杂物间。有的客堂间被隔成了单元间出租给别人,只留一条狭窄的过道供住户通行。
从狭窄的过道里穿过客堂间就是公共厨房了。早上和中午一般都在外面吃,到了晚上这里就热闹了,家庭主妇们在这里边做饭边唠瞌,东家长西家短。厨房一侧是通往楼上的木台阶,楼梯的拐角处有一到两间小屋子,有一个浪漫的名字叫“亭子间”,很多作家笔下的爱情故事就发生在亭子间里。
小心翼翼地踩着木台阶来到二楼,二楼正门的一排房间叫作厢房,以前用作主人的卧室,现在基本上都出租给了不同的人家。继续往前走就是晒台了,晒台是晾衣服,晒东西的地方,也是一个公用场所。晒台也是一个容易出故事的地方,但这样的故事都是不愉快的,很多住户往往为“谁家的马桶没有倒发出臭味”、“谁家用了我的洗衣粉”、“谁家的衣服在竹竿上晾得太久”这样鸡毛蒜皮的小事争执不休。
就是这样的石库门,一座接一座,一排连一排,从街面向内纵深延展形成了弄堂。石库门的弄堂又叫里弄,正如胡同是北京的特色,弄堂正是上海独特的风景。从街面到总弄再到支弄最后人户,它籽居民的居住空间有序地分隔成公共空间、半公共空间、半私密空间和私密空间。这些不同层次的空间有机地组织在一个有序的系列中。由于对外相对封闭,因此产生了强烈的地域感、认同感和安全感,使得整个弄堂形成了一个完整的社区。许多弄堂口处都装有大门,晚间将门一关,一条弄堂就是一个***的单位。弄堂是石库门最具人情味的地方,是石库门人家免费的娱乐场所。20世纪80年代出生的上海人对弄堂有着难以割舍的情结,在儿时的记忆里,弄堂是他们玩乐的天堂。
然而这一切都已经成为遥远的过去,离开石库门、住进高楼大厦的人们早已没有邻居的概念,过道永远那么寂寞冷清,你就住在我隔壁,但我却一辈子不和你往来……
百年沧桑石库门,留给城市永远的怀旧
20世纪80年代是一个翻天覆地的年代,改革开放的春风吹遍了神州大地,上海更是日新月异。这时,大批大批楼房出现了。上海市民再也无法忍受石库门的拥挤,纷纷逃离石库门,喜气洋洋地搬进新楼房。无奈,人太多,上海的房子太贵,并不是所有的人都能住进新楼房,买不起楼房的上海市民只好继续拥挤在石库门里。
90年代至今,石库门进入了被遗忘的年代。这是一个推土机大行其道的年代,大批大批的石库门被推土机铲进了历史。越来越有钱的上海本地人都住进了高楼,而剩下的石库门则租给了来上海闯天下的外地人,上海市民渐渐地淡忘了石库门。
当上海古老的侯家路被香港影视集
团买断的时候,作家周国平在一篇文章里为上海市成片成片的百年弄堂、石库门的消逝而哀叹:“我终于忍不住到侯家路去了,可是,不再有侯家路了。”不止是侯家路,上海的很多老路,也不止是石库门,上海的很多老房子在推土机的轰鸣声中倒塌、消失。
石库门洋溢着上海最本质最淳朴的气息,随着光阴的流逝而逐渐酝酿成一种独特的老上海文化,它如同一面镜子,折射出上海人的生活百态和岁月变迁。然而这面镜子已经模糊不堪,在不久的将来甚至还可能彻底地破碎,那时候上海大片大片的红瓦屋顶的石库门所形成的壮观景象将会成为上海人永远的记忆。
当各大媒体频频出现“石库门”这三个字的时候,上海人突然感到一种从未有过的怀旧,他们的心开始柔软,他们开始怀念石库门,开始回想石库门的种种好处。寂寞是上海人的通病,而石库门则是***寂寞最好的灵丹妙药。为什么那时候有那么多的欢声笑语,而现在总是忙忙碌碌?怀念石库门,是上海人对原本熟悉而正逐渐远去的生活方式的留恋,是对人与人之间的信任关系的留恋,也是对现代世界最缺乏的真情的渴望。
上海的老人们更是打出了“重返石库门”的口号。对老人们来说,石库门意味着一辈子无法抹掉的记忆,石库门不仅仅是一个普通的城市建筑或住所,那日益积累的家常片段和邻里之间几十年不变的默契,早已成为一种习惯,一种赖以生存的方式。
当怀旧成为时尚,上海的城市规划建设者们立即在原石库门的基础上勾画出“新天地”。新天地是由石库门建筑与现代建筑组成的时尚休闲步行街,它是古典与时尚结合的产物,耸立在城市中心。 这是一个庞大的建筑群。它占地三万平方米,建筑面积为六万平方米。新天地保留了石库门的砖墙、屋瓦。走进新天地,仿佛时光倒流,走进了百年老上海。
青年人喜欢石库门,因为透过石库门,能感受到一种古老与时尚结合的气息;外国人欣赏石库门,因为石库门是他们未曾体会过的古老建筑;华侨寻觅石库门,当置身于那狭长的石库门里弄,能引发思古之幽情;成功人士选择石库门,因为经过改造的石库门象征着一种地位,一种品味。石库门,这个最富特征的、曾经最底层的生存空间,在被赋予了各种文化含义和时尚韵味之后,显出了从所未有过的光辉。
然而,如果你以为这就是石库门,那你就错了。不可否认,新天地的创意是成功的。作为一条现代商业街,它满足了都市人的怀旧心理,而在老人们的眼里,新天地只不过是一个庸俗的旅游景点。新天地并不是石库门,它有石库门的躯壳,却没有石库门的灵魂,新天地的豪华与奢靡是石库门远不能比的,然而它并没有带来石库门人家那种人与人之间互相帮衬的和睦,它带来的更多的是纸醉金迷,是,是妖娆。就像一个金发碧眼的女人穿上旗袍就说自己是中国人,新天地里的石库门就像它的名字一样,滑稽而不伦不类。
也许,现代上海人需要的并不是真正的石库门,他们需要的只是一种感觉,一种情绪,就像他们怀念石库门一样,仅仅是怀念,除了怀念别无其他。因此,百年石库门,在经受岁月的风雨洗礼后,必然会以一种新的形象出现在城市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