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忠明
上海作家协会会员,老上海饮食文化和历史文化作家。
从前,茶馆伙计叫茶房,也称茶博士。他们冲茶时手握铜壶,壶嘴离桌数尺,瞄准茶碗一举一落可连注数盅不见一滴在外。旧时茶资视茶馆档次而定,从十多文钱至百余文钱不等。有一种元宝茶在农历大年初一供应,店家在盖碗上加了两只青橄榄,美名“元宝茶”,讨个吉利口彩。早年青浦朱家角放生桥两侧的桥楼茶馆地处雅静,茶客来此择个靠窗座位沏上一壶上好香茗,啜茶、赏景、谈天、看书或独坐冥想,偷得浮生半日闲,悠然而乐。这是上海老话“孵茶馆”的写实,有此瘾者一日不可或缺。据说从前老茶客进入茶馆坐定点茶不必开口,可用手势表示:食指伸直是绿茶,食指弯曲是红茶,五指齐伸微弯是茶,伸手握拳是玳玳花茶,伸个小指是白开水,伙计一看心领神会。有老茶客告诉我,茶馆业有行业术语,俗称“切口”,如:一、二、三、四、五,叫摇、柳、搜、埽、崴,茶叶叫“淋枝子”,好茶叶叫“尖淋”,次茶叶叫“念嘬淋”,客人叫“年子”,来客叫“入窑儿”等等,一般人是听不懂的。
老上海各行各业以茶楼为场地洽谈生意交流信息。晚清营造厂商主要集中在青莲阁举行茶会,建筑商多聚在福州路496号长乐茶园,一些小包工则在湖北路天香阁及附近的一乐天茶楼活动,花卉行业在老西门外万生桥阿德茶馆设台交易,品芳楼是旧汽车及配件的交易场所,四美轩是珠宝玉器市场之一,浙江路萝春阁是木业聚集地,一洞天茶馆成了各报社的“新闻聚会”中心。旧时男女私奔大半是约定以茶楼为出发地点,新闸路大王庙、西安茶园、永嘉路康兴园、老西门中华楼、徐家汇彩云楼等低档茶馆内有穷苦工人在等待雇主招工,俗称“孵豆芽”。
有人说“戏曲是用茶叶浇灌起来的一门艺术”,清代上海最早的戏院“三雅院”吃茶带看戏,实际上仍是茶馆,每天下午才搭台演昆剧等戏,茶馆兼营戏曲是其功能延伸,老茶馆常依靠评弹演出来吸引茶客。
任伯年入室弟子、画家俞达夫从扬州老话“早上皮包水,午后水包皮”中得到启发,在九江路“洗清池”浴室隔壁开了文明雅集茶馆,当年一批文人、书画家喜欢到此雅集,煮茶论艺事。著名灯谜社团“萍社”常借此地举行活动,茶座间悬挂着灯谜,给寻常的茶馆增添了浓厚的文化艺术色彩。棋盘街广式茶馆,同芳居的粤式点心、虾饺、蛋挞和潮汕功夫茶小有名气。这里还有一种叫“摩尔登”的进口糖果形如围棋子,色淡红淡黄,据说西方“茶花女”最爱吃。南社奇才苏曼殊十分景慕“茶花女”,自然也成了这里的熟客,每次回家少不了带上几瓶“摩尔登”糖。苏曼殊的许多诗文是在此品茶时抒发写就的。
过去,老茶馆对联颇多,上海八仙桥老虎灶老板曾请人撰过一联:“灶行原类虎,水势宛喷龙。”沪上书家洪丕谟先生曾书录过茶馆妙联两对:“来不请,去不辞,无拘无束方便也;烟自抽,茶自酌,说长说短自由天。”另一联:“四面皆空,坐片时何分你我;两头是路,喝一盏各自西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