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色幽默是20世纪六、七十年代美国重要的文学流派,以描写人物周围世界的荒谬和社会对个人的压迫为主题,以一种无可奈何的嘲讽态度表现环境和个人(即“自我”)之间的互不协调,并把这种互不协调的现象加以放大、扭曲、变形,使它们显得更加荒诞不经,滑稽可笑,同时又令人感到沉重和苦闷。
《美蓉镇》是谢晋导演的扛鼎之作,该片以灰暗、沉闷的格调向人们讲述中国“”前后一些小人物命运的沧桑变化。在遥远、偏僻的芙蓉镇上,人们过着平静的生活,被称为“豆腐西施”的胡玉音美丽、热情,和丈夫黎桂桂勤劳地经营着一家米豆腐铺子。灾难总是突如其来,一夜之间,连空气都变了味道。 “运动”来了!胡玉音莫名其妙地成了“运动”的典型,新屋被封,存款被没收,丈夫被逼死,亲朋好友如同陌路。荒谬的世界造就痛苦的人生,这其间饱含了对生命的蔑视与不敬,对人世间美好情感的亵渎与背叛,对人类尊严的侮辱与践踏!
一、满纸荒唐言
20世纪60年代的美国,人们刚刚从第二次世界大战的梦魇中醒来,又遭遇了国内动荡的10年:麦卡锡主义、越南战争、种族歧视、校园骚乱、***等一系列问题交织在一起。人们对昔日的民族理想、民族信仰开始持怀疑态度,被强烈的失望和不满所折磨,既找不到任何解决问题的办法,也看不到任何改善的可能,于是人们把怀疑、失望和痛苦化作一阵悲愤交加的狂笑――这就是黑色幽默。黑色幽默的作品大多突出描写世界的荒谬合社会对个人的压迫,以一种荒诞、绝望、阴暗甚至残忍的色彩,用放大镜和哈哈镜把这种荒谬和压迫加以放大、扭曲、变形,展现给读者一些病态的人物典型。在阴沉而痛苦的幽默的背后,借助荒诞而杂乱的情节,展示麻木而残酷的现代世界,从而对社会进行尖锐而深刻的讽刺。
黑色幽默小说的代表作品是美国作家约瑟夫・海勒的《第二十二条***规》。该作以二战为背景,表现社会的荒谬和个人在此处境中的命运。在这个光怪陆离、头绪纷繁的世界里,各种怪诞的事情不断发生,各种怪癖的人物不停地窜动,演出了一幕幕狂想型的人间闹剧。小说一经发表,立刻成为一部轰动欧美文坛的畅销书,被西方评论界誉为60年代最好的一部小说,同时也是美国文学史上的一部经典之作。小说的名字Catch-22作为一个***的词条出现在美语字典中,用来形容任何自相矛盾、不合逻辑的规定或条件所造成的无法摆脱的困境、难以逾越的障碍,表示人们处于左右为难的境地,或者是一件事陷入了死循环,或者跌进逻辑陷阱等等。
拍摄于1986年的《芙蓉镇》以20世纪六、七十年代中国的“”为背景,讲述芙蓉镇上一些小人物在社会变革大潮中的命运变迁。影片始于1963年,芙蓉镇上的“豆腐西施”胡玉音的米豆腐铺子前,热热闹闹,一片祥和。然而国营食堂门口冷冷清清,无人问津,这使得作为食堂经理的李国香心中很是不快。李国香所心仪的对象――粮站主任谷燕山对她不理不睬,却给予胡玉音很多的关心和照顾。私营与国营,本土与外乡,理智与情感,大方与狭隘等矛盾蔓延在两个女人之间,个人的恩与怨在随后的***治运动中得以深刻发挥。
李国香得益于做县委书记的舅舅,仕途风光。运动一开始,已经高升到县商业科科长的她以工作组组长的身份被派到芙蓉镇蹲点,主抓“运动”。她对运动的理解是:“富的富,穷的穷,农村的两极分化。”“不抓阶级斗争,不搞运动,怎么得了?”富的代表是起早贪黑、勤劳肯干的胡玉音,穷的代表是好吃懒做、无所事事的流氓无产者王秋赦。于是,胡玉音成为需要改造的对象,而王秋赦是急需“彻底翻身”的“根子”。王秋赦对运动的理解更为经典,“运动就是分各家各户的财产”,甚至理直气壮地张扬“富的富,穷的穷,是得运动了”。
由此,一场轰轰烈烈的运动开始了。胡玉音及和她有关的男人们都成了运动中的典型,而且都错得“有根有据”!胡玉音的错在于她的收入“相当于一个省级领导的水平”,“她比新中国成立前本镇两家最大的铺子还要气派”,她“新屋的地基是雇农王秋赦的果实,门上的对联也是出自***秦书田的手笔”。作为镇上***支部书记的黎满庚,他的错在于和胡玉音“干哥干妹的”叫得太热乎。用秦书田写***标语,使得“这个阶级敌人竟然掌握了全镇的宣传大权”。粮站主任谷燕山的错在于把别人用来喂猪的“碎米谷头子”卖给胡玉音,成为她发家致富的材料,还在于他有可能从胡玉音那里获得了“单身男人的收益”。
“运动”的本质,“运动”的意义,“运动”的正确与否,没有人关心。在此,“运动”只是官僚权利结构中的个人关系,当权者利用所谓的“正义行为”为自己牟私利。李国香拉上王秋赦做助手,他们不合情理的言谈,离奇怪诞的举止,构造了一个疯狂的芙蓉镇。在这里,正义、爱国、真理、勇敢成了谎言和欺骗,而自私、贪婪、疯狂、混乱却组成了社会的内囊。胡玉音只是凭自己的劳动赚了点儿钱,结果丈夫被逼死,新屋被查封,存款被收缴,还被划为“新富农”;黎满庚交出胡玉音的1500元钱,暂且得以自保,然而背叛朋友,违背良心,从此背上沉重的十字架;谷燕山拒说有违良心的话而被隔离反省,并被革职。
然而无所作为的王秋赦却成为“运动”的中坚力量,在李国香的提拔下,人了***,当上镇***支部书记,这对“运动”本身就是个莫大的讽刺!他跟着***到全国各地串连,回来学到的仅仅是“全国各地都在跳舞呢”,对黎满庚说“北京来的那些***,说是要看看这些纸”,其实这“纸”是“打倒***的材料”,当被问及要些什么样的标语,他说“就写打倒李国香”,因为“运动”又把李国香划为了“左派”。然而李国香“左派”的帽子很快就被摘掉了,而且还被结合进县领导班子,是县革委会***,还是公社革委会主任,和以前一样,到芙蓉镇来蹲点,抓***,王秋赦不住地谩骂自己的无知,找李国香道歉,成为被李国香玩弄于股掌之间的一条走狗。
爱情是人世间最美好的一种情感,是感性的;***治关乎一个国家一个民族的兴旺和发达,是理智的。当情感与理智纠缠在一起的时候,总觉得是那么突兀不协调。而《芙蓉镇》中,胡玉音的感情却总在理智的控制之下。初恋情人黎满庚在领导的暗示下,选择了“***籍”;丈夫黎桂桂为保护自己的妻子和房子,在运动开始就走进了坟墓;后来和秦书田的爱情,被污蔑为“偷鸡摸狗”,李国香的一句“蔑视无产阶级”把秦书田以“现行反***”的罪行送进了监狱!
小说《第二十二条***规》的“第二十二条***规”其实并不存在,它只是作者为描写荒诞世界虚构出的一个道具,然而中国的这场“运动”却不是“天方夜谭”,它是实实在在地存在。可是“运动”的本意和宗旨经由层层的官僚加以任意阐释,演变成一种无形的力量。它忽而像浮云一样飘浮不定,忽而又像梦幻一样瞬息万变,它有无数项内容,对一切领域都生效。它是无处不在、无所不能的残暴和专横,是灭绝人性的官 僚体制,是捉弄人、摧残人的乖戾力量,演化成一种“有组织的混乱”和“制度化了的疯狂”。
二、一把辛酸泪
黑色幽默作为一种美学形式,属于喜剧范畴,但又是一种带有悲剧色彩的变态的喜剧在西方传统文学中,悲剧和喜剧的区分是很分明的。亚里士多德说“喜剧倾向于表现比我们今天的人差的人……悲剧则倾向于表现比我们今天的人好的人。”所以喜剧用来讽刺反面人物的丑恶和畸形,而悲剧表现正面英雄的痛苦和不幸。黑色幽默打破了这种界限,把悲剧内容采用喜剧的艺术处理手法,痛苦和不幸也成了开玩笑的对象,从而制造一种哭笑不得的幽默,以无奈的嘲讽挖苦和攻击世界的异化、人性的沦落与情感的破碎,在荒诞不经、冷嘲热讽、玩世不恭中饱含了沉重和苦闷、眼泪和痛苦、忧郁和残酷。
黑色幽默还被称为“绞刑架下的幽默”或“大难临头时的幽默”,在此,幽默是附属品,“黑色”、“绞刑架下”、“大难临头”才是其本质。幽默一经染成黑色,便失去了往昔的温柔典雅与欢快活泼,加上荒诞给人所造成的痛苦、怪诞和残忍,使“读者(或观众)欲笑不忍、欲哭不能、欲骂无心、欲喊无声,最后在尴尬的苦笑中陷入深沉的绝望之中。”
影片《芙蓉镇》中,在“运动”的笼罩下,人被冠以很多的名字,“”、“五类分子”、“新富农”、“左派”、“牛鬼蛇神”等,唯独不叫做“人”,从而也被剥夺了各种做“人”的权利,甚至是“避雨”和“结婚”。当人被冠以如此称呼的时候,身份、人格也随之被默认为自动消失。当逃离他乡的胡玉音重回故里的时候,发现物非人非,在丈夫坟前痛哭的时候,对前来安慰她的“”秦书田报以厌恶、鄙夷,“滚,快滚开,,五类分子”。当被告知自己被划为“新富农”的时候,她无言以对。当秦书田说:“我们结婚吧!”她的反应是:“我们是什么人,人家会不会准?”
黎满庚虽然一路平平稳稳,没有什么大起大落,但他付出的代价也是惨重的。由于***组织的“不准”他放弃了初恋情人;由于组织的“逼迫”,他交出了胡玉音的1500元钱,使得胡玉音变成富农婆,做不得人。他凄惨地喊道“老天爷呀,你是什么世道,要不是你踩我就是我踩你就活不下去”,他“踩”住了别人,“活”了下去,可是从他忧郁的眼神和醉酒后几乎变形的脸上可以看出,他只是个“半活人”。谷燕山很正义,讲义气,在这个“有人要吃人肉”的社会里,他保留了做人的尊严和荣誉。可是在一次审讯谈话中,他被迫说出自己难言的隐私:战争中下身受伤。他的这个缺陷却使他得以在“运动”自保,因为在李国香和王秋赦眼里,他是个被“”的男人,是个可以被忽视的人,没有前途,“只剩下喝酒的份儿”。他只是个“半男人”。
从“”秦书田的绰号“秦颠子”可以看出他在芙蓉镇的生存方式。“颠子”总还是个人,所以他才会大胆地要求一些做人的权利。“我们犯的又不是不能结婚的罪?再说哪条文件上规定我们犯罪不能结婚啊?”“我们黑我们坏,可我们总算是人吧?就算是公鸡和母鸡,公猪和母猪,公狗和母狗,也不能不让他们婚配吧。”然而“组织”却说“你们是对象,五类分子,没结婚这回事”,除非在门上贴副白对联,写上“两个狗男女,一对黑夫妻”。即便如此还没有了结,秦书田和胡玉音以“现行反***”的罪行被逮捕。为了爱情的两个人,在目光相对的那一刻,想到腹中的婴儿,秦书田告诫妻子“活下去,像牲口一样地活下去”。活下去当然是一种坚忍,可是人非要沦落为像牲口一样才能活下去吗?
影片最后,混乱又归为平寂,阳光灿烂,“胡记米豆腐”铺前,依然热闹非凡,人们有说有笑。然而我们始终忘不了欢笑背后所忍受的痛苦与磨难,当王秋赦敲了破锣又在到处吆喝“运动了”,我们不免为剧中人物担心,秦书田也说“世道不变,要是不防着点,他说的兴许是道理”,荒诞的世界永远不让人类放心!
转载请注明出处学文网 » 《芙蓉镇》上的黑色幽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