房宿与龙、马
房宿四星,分别对应于西方的天蝎座π、ρ、δ、β四颗恒星。其中房宿四在赤经16h,紧贴黄道,向下依次为房宿三、一、二。四星均不明亮,在2等~3等之间,但相连起来,几乎成一直线,并与黄道垂直。现在普遍认为,中国古代的二十八宿从草创到定名有一个过程,因此不少宿都有别名,如房宿,最早被称为“天驷”。所谓“驷”,就是拉同一驾车的四匹马,或者由四匹马拉的车。这四匹马一般是公马,即所谓“四牡”。《诗经·车攻》有云:
我车既攻,我马既同,
四牡庞庞,驾言徂东。
田车既好,四牡孔阜,
东有甫草,驾言行狞。
说的是马车已经修好,拉车的四匹公马高大肥壮,天子驾着这车,前往东都狩猎。可能因为龙与马都是行动迅捷的动物,两者常常连用,所以天子所用的这些骏马,又称为“龙马”。在上古传说故事中,当年就是龙头马身的龙马背着《河***》献给伏羲,伏羲因而发明了八卦。而《周易》中的“乾”、“坤”两卦恰恰分别以龙和马作为象征物。房宿原名“天驷”,既然在天,自然也是龙马,郑玄引《孝经》说:“房为龙马。”但还有人嫌龙马不够威风,直接把房宿想象成四条龙在拉车奔跑,所以《石氏星经》说:“房四星,一名天龙。”更巧合的是,房宿又是东方苍龙七宿之一,位于龙的腹部,与氐宿一起组成了龙的躯干部分。
辰、房星与农祥
《国语·周语下》中记载了周武王进行伐纣战争时的一系列天文现象,其中有“月在天驷”,即月亮运行到后来被称为房宿的那个天区。为什么会记载、流传这一天象呢?《国语》又进一步说:“月之所在,辰马农祥也,我大祖后稷之所经纬也。”三国时期韦昭的解释是,辰指大辰,即大火星心宿二(天蝎座α),马即天驷房宿,月亮在这个区域停留,是农事顺利的吉祥之象。而驯化作物教导农耕的祖师爷,正是周人的始祖后稷。故此这个天象可以附会为,周武王得到了祖先的保祜,因而伐纣成功。
然而,关于“农祥”,《国语·周语上》又说“农祥晨正”。韦昭解释:“农祥,房星也。”整句的意思是每年立春那天的早晨,房宿出现在正南方中天,这时有祭祀活动,祈求农作物丰收。韦昭可能受许慎《说文》中关于“辰”的解释的影响:“辰,震也。三月阳气动、雷电振,民农时也。……辰,房星,天时也。”总而言之,他们都认为,上古时房宿与辰、农业都存在一定的联系。这种联系该如何解释?许慎掺入了当时流行的阴阳思想。韦昭则利用立春日房宿晨现(“辰”通“晨”)于中天的天象,做出进一步说明。我们运用现代天文学,考虑当时还完全不了解的岁差和地理因素,韦昭所认为的上古周地立春日房宿晨现于中天,实际上并不能成立。而且,这也与他解释伐纣天象时释“辰”为大火相矛盾。
有一种观点认为,在近世出土的甲骨文中,“辰”字指的是一种农具,用以清除杂草,翻动泥土。更为有趣而且可供佐证的是,“农”的繁体字“農”也有“辰”字作为部件,金文中则是两只手拿着“辰”这种农具犁田,经过一番演变,两只手与农具分离而与田结合,并简化为楷体的“曲”。由此可以说明,“辰”字在古代农业生产中极具重要意义。
在《春秋公羊传》里,关于“大辰”的说法就有三种之多:“大火为大辰,伐为大辰,北辰亦为大辰。”日本天文史家新城新藏认为,周以前的上千年时间内,不同的民族,在不同的地域,使用不同的星座作为辰——即用于定季节的特定恒星。这个时代,是辰的变迁时代。他指出,商代及其先民,以大火星作为商人专门祭祀的大辰,所以当时所说的“辰”,就是指大火星。距今三四千年以前,北斗星比现在更加靠近天北极,用斗柄指向定季节更为方便,所以夏人称北斗为“北辰”。春秋时的唐国(后来的晋国)及其先民陶唐氏,也就是传说中的帝尧,则以参星(即伐星)作为专门祭祀之星。
由此,我们也可以推测,以先祖后稷开创农业为荣的周族人,亦曾以天驷为辰并加以祭祀,意在使天上的星和地上的农具相互交感,以求丰收,因而有“辰马农祥”一说。其它接受农业文明的上古民族也出于相同的目的,敬天祭辰。“辰”字的意义也不断扩充,成为日、月、星的统称。又由于纪时要参考天体的运动,“辰”的字义不断演变,与纪时也发生了相互关联,如良辰、诞辰等等。
房宿与房国
从字面上看,房宿的“房”与龙、马、辰都没有关系,那么其中的“房”字又是怎样得来的呢?陈久金、何光岳两位先生认为,按照分野理论,房、心两宿的分野属于宋国(今河南省境内),但此地以前有更为古老的房人在此建国。舜继尧成为华夏领袖以后,封尧的“不肖子”丹朱于房。据说,房人属于九夷中的一支——方夷(“方”通“房”),甲骨文中也见有占卜方人是否出兵进犯商朝的卜辞。周灭商以后,分封诸侯,房人在今河南省东部建立房子国。这“房子”的“子”,指的应该是子爵的意思。后来,周昭王娶了房氏作为王后,但这位房后可能品德不太好,《国语》称她“实有爽德,协于丹朱”,意思就是跟丹朱很像。这也从侧面证明,此时的房国源于丹朱一脉。
房后之子,就是著名的穆天子——周穆王,他在巡狩时也曾到过劳家房国。因此,房国在当时有一定势力,使星占家以其国名命名天上的星宿。房国后来被楚国所灭,房人流散,其土地后来亦被吴王阖闾的弟弟夫概接手,被称为“吴房”,以示区别。汉代设有吴房县,在汝南、颖川一带,即今河南上蔡、准阳,安徽阜阳等地。唐李淳风的《晋书·天文志》把众星官的分野对应到县,而房、心两宿对应颍川、汝南、准阳等地,正与古房国对应。因此,房宿之名来源于房国这一说法,是比较能让人信服的。
辰弗集于房
在中国古籍《尚书·胤征》中,有一条今天看来非常重要的记载,夏王仲康即位,“季秋月朔,辰弗集于房”。其实,这可能是世界上最早的日食记录。书中还说当时的天文官羲和失职,造成混乱,被判死刑。“辰弗集于房”中的“辰”字与上面所提到的专指某一颗星不同,出现较晚,文字学家谓其正写常作“香”,其义为日、月相会,用现代天文学术语来说,就是处于同一黄经。“弗集于房”,就是日、月没有在房宿连成一线——太阳不见了!要注意的是,当时人还没有认识到日食是日、月连成一线的一种特殊天象。
根据这个传统的解释,很多学者试***推算出这次日食所发生的年代,包括唐代僧一行、元代郭守敬和明清之际的传教士汤若望。清代学者阎若璩提出了很多证据,证明《尚书》中有多篇为东晋梅赜(一作梅颐)伪造篡人,包括《胤征》。他还为《胤征》记载的这次日食推算出几个可能的日期,发现位置都不在房宿,成为梅赜作伪的证据之一。然而,现代天文学确立发展以来,很多对此有兴趣的中外学者研究过这个问题,其中有人发现阎若璩的计算有误,而且《胤征》全篇虽可能是伪作,但日食这件事在《左传》和《史记》中均有记载,也不可武断地否定。也有人认为“房”不是指房宿,而是普通的房舍。
上世纪末,夏商周断代工程中的一个课题就是求解“仲康日食”的年代。吴守贤先生提出,“弗”可能为“茀”,意指彗星,因传抄而误,整句话指的是日食和彗星天象同时在房宿出现,并给出四种可能的年代。有学者则认为,夏代二十八宿的概念尚未形成,提出了不同意见。显然,这一问题至今并未获得圆满解决,依然需要研究者们有获取新解的勇气,并孜孜不倦地求索。
实际上,像“辰弗集于房”这样的争议性问题,在中国古代文献中还有很多,可供有兴趣的研究者进行天文、历史、考古、古文字等领域的跨学科研究与探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