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摇曳的红纱帘里坐着几个妖艳的女子,她们扭动着腰肢,把如雪的一条腿伸到另一条腿上,遮掩臀部的短裙下,五彩缤纷的蕾丝清晰可见。
米柔端坐在暧昧灯光下,一脸恬静。配上一袭白色的纱裙,像玫瑰花束中点缀的一枝清新的百合。
米柔的秘密藏在她无辜的瞳孔里,夜幕降临霓虹点亮,她的瞳孔才会无限放大,像深海眼里的海蚌,吸纳着日月精华。
二
男人扭曲的脸与一张张浓妆艳抹面孔纠缠扭结,米柔低下头,像看一场丑陋的电影。她就那样坐着,像冰冻了的雪雕,直到“妈妈”腻着嗓子喊:米柔,有客了,她方才站起来。
面前的男人有着冷冽的脸,牵动嘴角不着痕迹的笑,他说,很好。米柔便跟了他走,钻进屋外停放着的车里,穿过江上的长桥,扑入城市灯红柳绿的繁华中。米柔看着五彩纷呈的灯诡异地笑。
他们在的火海里颠上颠下,米柔像带着绒刺的青藤,快速的伸展,紧紧的缠绕,她咬着男人的耳朵吐着新鲜的嫩蕊,说我爱你,柳永城。男人抖动的身体瞬间崩塌,他审视着她的脸,冷漠地问:你是谁?怎么知道我的名字?米柔弓起身体,用手臂环绕上男人的脖子:知道我为什么穿白色吗?它是我的婚纱,我想让自己的第一次像出嫁的新娘。她侧起身体,柳永城看到雪白的床单上铺张开来的红,便有了一种浅淡的恍惚。柳永城说,我带你出来,“妈妈”那边我会给钱。米柔矫情的笑,眼神里却蒙了淡淡的雾。
柳永城带米柔回“妈妈”那里时,手里多了个鼓鼓的手袋。“妈妈”一脸献媚的笑,她抓起手袋捏了捏,脸上的粉随着颤动的笑在灯光里纷纷往下掉。
米柔说,我跟“妈妈”说句话,柳永城便转身走出小屋。米柔其实没有要跟她说的话,她只说了声谢谢。对她来说,这只是一场交易,这个妖气的女人透露给她柳永城的各种信息,教会她如何退去青涩,怎样俘获这个男人的心,甚至把她打扮成他喜欢的样子。“妈妈”的要求很简单,她要的只是钞票。
三
米柔被柳永城安排在一套小公寓里,她就学会了怎样把一个情人做的绚丽如花,她知道总有一天她会走进柳永城那浩大的别墅里,她也知道那里其实并没有女主人。她的秘密就像坚实的台阶,可以沿着底层一路到达山顶。
柳永城会在傍晚来,深夜走。米柔总是淡淡的笑,有时会问,吃饭了吗?我做饭给你吃。久了,柳永城便习惯了空着肚了来,他吃米柔精心准备的饭菜,米柔会详细说明每一道菜的名字,备料,甚至是它富含的营养。每每这时柳永城紧绷的脸便会有一丝轻笑。更多的时候他会问,你从哪里来?那种疑虑的表情像要直刺入米柔的心里,米柔依然一脸恬淡。
柳永城第一次拿钱给米柔,她接过来轻轻说了声谢谢,这让柳永城很吃惊,她眼角的忧伤全没有一般风尘女子那种欢喜的表情,但那晚她还是很狂野的把整个身体塞入柳永城的怀里。他迷恋的便是米柔脸上的清静和身体的狂热,像水与火,隔层膜,便可以完全融合。
柳永城是个疑心极重的人,他曾试***探询米柔的来历,他派人跟踪她,甚至追查到她的家乡,但是,除了知道她有一个多病的父亲外,一无所获。他不知道她的成长,不知道认识他之前她有着怎么的经历,这些好奇都像一个谜,让他寝食难安。
米柔买了很多书,各种杂志,一个人的时间里她总是认真的看,有时也会写,日记本的扉页上记着生活的流水账,她把逛街、买菜、做饭的琐碎写得句句含情。柳永城在她去做饭时看到,翻了翻,便夸奖她,原来你有这么好的才情。米柔低了头微笑,像娇羞的小女孩,柳永城拦了她的腰,幽幽地说,多久没有这样的生活了,米柔,你真像一个贤惠的妻。
米柔想起“妈妈”那句话:伊丫头做了这个就是贱命,你可别把自己看成情人,情人的路只有几年,你得把自己看成一个妻,柳永城死了老婆多年,你对他千好万好,时间长了,说不定你真有享福的运气。那时米柔说声谢谢转身要走,“妈妈”先是一怔,然后嘶着嗓子说了这些话。米柔宁愿相信那个浮华的女人同情她,说的都是真心话。
四
米柔记得,她最初跟踪柳永城的时候,包里总是揣着一把水果刀,她心里的绝望都刻在那把刀子上。她想,只要刀子刺入柳振的胸膛上,她的绝望就彻底走到头了。只是跟踪了那么久,她始终没有找到柳振。米柔有时会想,即使找到柳振,那把刀是不是真能插入他的胸膛。
柳振是柳永城唯一的儿子。
柳永城再来公寓时,脸上便有了暖暖的笑,他给米柔买名贵的首饰,昂贵的服饰,米柔微笑着一一接下,并没有激情四射的欢喜。柳永城有时会觉得这样没有私欲的女子,她当初的无奈或许只是因为她有病的父亲,他甚至能从她身上看到一股清高,带着张扬后的沉淀,不急不缓。这样想着,他便不把她想的那么复杂了,偶尔也会挽起袖子帮她淘米洗菜。
五
米柔走进那幢栽着古松树的别墅时,瞳孔里的光从花园到客厅再到楼梯聚了散散了聚,最终汇在一个人身上。然后听到那人扯着嗓子朝身旁的柳永城喊:爸,这女人是谁?让她滚。米柔眯着眼睛想,不会有错,他便是柳振了,只不过此时的她包里已经没有了那把刻了绝望的刀子。
柳永城带米柔回来当然不是让她再滚的,他本想跟柳振说,他要跟米柔结婚,他在妻子去世的这些年里一直独自活在苍茫的空白下。他觉得儿子23岁的年龄足够大到能理解他的寂寞。却不想柳振一如从前,他不愿让任何一个女人占了这个家。
不管柳振同不同意,米柔终是搬进了这幢大宅。
六
米柔搬进来的第一天,柳永城安顿好米柔说要去公司,米柔说她自己可以随处走走,喊了佣人要了杯果汁,便一个人端着走到游泳池边上的遮阳篷下,淡然坐着。柳振从水里出来,裹了浴巾,挑衅地问米柔:为了钱吧?米柔浅笑:你可以这么说。
米柔很少见柳振出去,大部分的时间他都泡在游泳池里,偶尔开了车出去,也会在很短的时间内回来。米柔有时候想要叫住他,跟他谈谈,但他的脸上永远带着恼怒的烦躁。柳永城说,这孩子不懂事,太让我失望了。米柔便会柔情地宽慰他,像一个年轻慈悲的母亲。柳永城感动之余,有时也会说一些柳振的事情,比如说,柳振刚出生不久母亲就失踪了;柳振以前不是个坏孩子,因为有一次受了刺激,才变得古怪。米柔听到这话时就浑身一颤,心像被抽了一下,脸上带着迷蒙的笑。
七
柳振死了,这已是米柔搬入别墅两个月之后。
那是9月的午后,太阳却依然浓烈。柳永城赶回来的时候,游泳池边的遮阳篷下已经站了十几个警察,柳振横躺在游泳池边,蒙着白布,尸检医生说,是因为腿部抽筋,溺水而亡。柳永城伤痛之余,怎么也不相信3岁就开始游泳的儿子会溺水而亡。但千真万确,除此之外,没有一点线索能够证明柳振是以其它方式而死。
米柔极力安抚着柳永城,带着一丝莫名的心境。她觉得自己心里烙了一块铁,融化了,铁水一直流淌到血管里。
柳永城失去儿子的伤痛让他一夜之间神情萎缩的像个佝偻的老人,他抱着米柔不停的责备自己。
米柔安慰他说,这只是个意外,谁都想像不到的意外。除此之外,她不知道她还能说什么。她想起那天午后的阳光折射到水波粼粼的游泳池里,她看到柳振像一尾鱼,在水里自由自在的游着,心就像被串起的珠子,绳子一断,噼里啪啦响得满地皆惊。然后她手里的玻璃杯子就真的掉在地上碎了。她还记得柳振从水里探出头朝她看时眼神里流露出的不屑,只一下便又潜入水中。她拿起碎了的玻璃杯子就那么自然而然地走到游泳池边,弯着身子撬起一个个防水灯,也是那么气定神闲地拔出一条条红绿交错的电线,一直拨到泛着蓝光的水里。她看到柳振的身体一阵一阵的抽搐,沉下去再漂浮上来。把灯头盖回去的时候她想,她心里真是插了颗钉子,任谁也拔不去的钉子,硬生生的粘着她的身体,腐蚀、生锈,斑驳了她整个灵魂。
柳永城抑郁成疾,只能躺在病床上,米柔尽心尽力的照顾着。柳永城的病却越来越严重,他在清醒的时候让米柔找来律师,做了最后的财产分配。然后有一天,他让米柔扶他起来,带着颤巍巍的声音说,他想出去看看。
米柔买了白菊,让柳永城捧着,她没有问他想去什么地方,而是把车一路驶往郊外的山顶。
她说,我带你去个地方。
八
那是个不大的坟茔,不是新鲜的土,却清理的没有一丝杂草,米柔开了车门,捧了白菊轻轻地放在墓前。柳永城透过车窗暗淡的玻璃看到墓碑上的照片,浑身一颤,带着一丝讶然,哑着嗓子问,你到底是什么人?一如初见米柔时那般惶恐震惊。
米柔只是凄婉的笑,她看着嵌入墓碑的照片说:我的弟弟,还记得吗?
柳永城暗淡的眼睛像被抽尽了最后的神采,光华尽无。他怎么会不记得呢。7年前,柳振刚学会开车,他带了一群朋友来这里游山,车里的人太兴奋了,以至于转弯的时候没有减速,撞到一个拿着画笔正在路边作画的少年。为了让儿子逃避法律的制裁,他花了大量的金钱找人做伪证,证明车祸只是个意外。
米柔静默着,听着柳永城喃喃自语,泪顺着面颊黯然滑落。他说,对不起;他说,那时候柳振还小,他还有很长的路。米柔的心便像用刀切开的花瓣,碎的零零散散。她总是太静默,像入夜的睡莲。他说“路”,她一家人的路不就是因为那次事故像被砍断的吊桥,跌入山崖永不复苏吗?这是怎样的一条路,母亲抑郁自杀,父亲终日饮酒,最后只能瘫痪在床上,这一切岂是一句对不起可以抵销的。
九
米柔没有抛弃柳永城,尽其所能地照顾他,可他却渐渐萎靡,半年之后黯然离开了这个世界。
米柔葬了柳永城,把父亲接到灯火斑斓的城市已是深冬。她有太多的怅惆,唯一能倾诉的却只有卧病在床的父亲,她把这些年的过往串成一个经年的故事,一段段讲给父亲听,然后轻轻擦拭他那浑浊的眼角蜿蜒而流的泪水。她一直觉得那是父亲欣慰的喜极而泣,却未料到那是父亲内心痛苦的挣扎。在一个早晨,父亲毫无预兆地告诉她:“你的弟弟米乐,不是我的儿子,他其实是柳永城的亲生儿子。”
他说,枫青是个好女人。谁是枫青?她是米乐的母亲,柳永城的妻子。
他说,她曾和他偶然相遇并一见如故,在生下米乐时就疯了一样偷偷的跑出来找他,为了让她永远留在他身边,他甚至趁柳永城为寻找妻子憔悴不堪时悄悄地用一个男婴换下了米乐。那时,米柔两岁的年龄根本记不得这些,她甚至不知道她一直叫的妈妈原本的名字是枫青。
米柔的心带着尖利的无望,呼啸。她不相信自己苦心谋划的一场仇杀原来是错杀。原来,很多真相背后,还有更多你所不知道的真相。
米柔葬了柳永城,把父亲接到灯火斑斓的城市已是深冬。她有太多的怅惆,唯一能倾诉的却只有卧病在床的父亲,她把这些年的过往串成一段经年的故事,一段段讲给父亲听,然后轻轻擦拭他那浑浊的眼角蜿蜒而流的泪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