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2年2月初。前一天晚上,高邮零星飘起了雪花。于是,这天清晨,空气凛冽得有一种要把鼻子冻没的通透感,天空被一片灰笼罩。据说,这种灰是最适合拍照的,从天空的最上层到地面,同样是灰,层次分明,就像是展开的水墨画。相比之前,那种明媚阳光下的照片就显得过于直白和无聊。
南门大街已经苏醒,木制门板被整齐地叠放在门口,它们看上去似乎每一块都一样,可实际上有着严格的秩序,背后写着“贰”和“叁”的门板如果被调换了一块,这门板是怎么也推不进去的。就像这条街边上的古盂城驿。这个开设于明洪武八年的古驿站,是古代京杭运河线上水陆兼备的交通要驿。它用不同的交通工具每天必须送信多少里,也是有着严格的规定的,快了慢了,轻则打屁股,重则砍脑袋。
就在这个清晨,我碰到一个邮递员,骑着电瓶车,有着标志意义的绿色邮包挂在电瓶车后座的两侧,他弯腰将一份报纸塞入一个还没打开的门板下面,然后,电瓶车无声无息开动,没入盂城驿附近的小弄堂中。
我按下快门的时候,他刚好从盂城驿门口经过,鼓楼就在他的正前方。我的耳边,似乎响起几百年前他的同行头戴红头巾、身穿红套袖、肩背赤白囊飞奔而至的马蹄声。现实和历史在这一瞬间重叠。
从秦朝到清末的2100年:驿站
这2100年中,留下了太多跟邮驿有关的诗,最著名的莫过于杜牧的那一句“一骑红尘妃子笑,无人知是荔枝来”。 滚滚烟尘之中,一骑快马流星般驰来,那驿吏稍事喘息,又飞身上马,加鞭疾去。那马儿犹在厩中喘息,早已汗流浃背的驿使却还得披星戴月,甚至冒着战火流矢驰往长安。古驿30到60里一设,从岭南到长安少说也得两三千里,得换多少匹快马,抽多少道重鞭,才能让新鲜如初的荔枝及时运达。而居然,只是为了让唐明皇博宠妃一笑!浪漫无比,同时也荒诞无稽。不由想起戏诸侯的褒姒,让人肠热齿冷,为那想必有不少累毙荒漠的人和马扼腕三叹!
而从岭南往长安的途中,必然经过高邮,驿使也必然在这里喝过水、换过马、喘口气。
从公元前223年,因为地理位置的关系,秦王嬴***在这里筑高台设邮亭以来,这里就一直担任着繁重的邮传任务。高邮也是迄今为止全国2000多个县级城市中唯一一个以“邮”命名的城市。
古驿的功能与价值绝不止于满足帝王私情或“聊赠一枝春”,驿站是古代官办飞报***情,递送仪客、运输***需的机构。历代王朝都十分重视邮驿,称之“国之血脉”。所以,古代驿吏属国家编制的准***事人员。一遇急事和战情,则快马飞骑,八百里加急,驿路风尘,朝发夕至,完全与***事行动无异。若无它编织的通联网,帝王与统帅纵使能运筹于帷幄,又岂能决胜于千里之外?
于是,从秦朝开始,历朝历代一直将高邮作为邮驿重镇。一直到明洪武四年,高邮守御所升高邮卫,与扬州卫同级,往来的文武官员和公文信函随之增多,是时,高邮加强驿站建设,势在必行。
明代洪武八年,高邮州在南门外开设盂城驿。驿站规模宏大,除驿站本身的牌楼、照壁、鼓楼、厅房、库房、廊房、马房等外,临着运河堤有迎饯宾客的皇华厅,驿内有秦邮公馆,驿北有驿丞宅等房屋,厅房200余间,占地约3000平方米。驿站本身的功能全都可以顾名思义,而皇华厅就是用来迎接来往官员的地方,秦邮公馆是官员们聊天、娱乐的地方。一个驿站设一驿臣,驿站北面还有驿臣一家居住的驿臣宅。
明代驿站功能有二:一是供过往使臣投宿,相当于现代的招待所或宾馆。凡持有“驿关”的官员,可按官阶高低及仆从多寡免费享受驿站提供的住宿、膳食、舟车、夫马;二是邮送过境公文。根据明制,在主要邮路上一般是每隔10里设一邮铺,次要邮路则是20-30里不等。盂城驿是我国古代南北大动脉——京杭大运河上的一处重要驿站。
盂城驿鼎盛的时候,拥有良马数百匹、船上百艘,好一派车辚辚马萧萧的壮观景象。
清末-上世纪50年代:赵家大宅
盂城驿作为驿站的历史使命,一直到清晚期结束。万物诸行无常,盛极必衰。驿站亦然。
清光绪二十年(1898年),高邮设轮船局,二十六年(1900年)设三等邮局,取代了驿铺多种业务。驿站为官员提供食宿的职能早就丧失。这时,驿站的驿夫、递铺的兵丁只是传送下河有关县邑的公文,别无他事。宣统三年(1911年)七月,邮传部下令,裁撤所有驿站交邮局管理。民国元年(1912年),省都督亦下令裁撤诸驿。次年春,高邮境内驿站、递铺均撤。
这就是历史上著名的撤驿归邮。它实际上是因为社会发展必然作出的选择。
而曾经盛极一时的盂城驿进入了不为人知的一段。从那时候开始,一直到上世纪50年代,半个多世纪,它一直作为赵家大宅的身份存在。
项俊东就是以赵家后人的身份出现在我们的视线中。或者,更确切一点说,项俊东的外婆姓赵,据他今年60多岁的母亲描述,在他母亲很小的时候,那也是在盂城驿中住过的。
当然更多的信息来源于他的外婆。在项俊东的一封写给高邮市***府的信中,他用来“古盂城驿老主人”这么一个定语来形容外婆。
至于盂城驿为什么会变成赵家大宅,赵家后人与高邮民间文史爱好者有两种说法。项俊东称,撤驿归邮时候的驿臣姓赵,就是他家的祖宗,本来就住在盂城驿,所以就留了下来。而民间文史爱好者根据仅有的一点点史料考证,是当时一个赵姓大商人买下了盂城驿的房子。可至于这个商人是做什么生意的、花了多少钱买这房子全都不得而知。
今年93 岁的项俊东外婆,早年到上海打拼,十多年前落叶归根,如今住在高邮,过着与世无争的日子。外婆的小姐闺房就是现在盂城驿驻节厅。
到项俊东外婆一代,赵家已有很多分支,有些已经衰败,房子卖给了别人,有些也已经人丁稀少。因此,整个盂城驿除了主厅还住在赵家人之外,大部分地方已经变成民居房。
外婆有一个哥哥,也就是项俊东的舅爹爹,他说,在他们小时候,是不允许出盂城驿大门的,因为外面都是野孩子(穷人家的孩子),不可以跟他们一起玩。以至于,他们对盂城驿的里面非常熟悉。1985年,盂城驿在一次文物普查中被发现之后,很多人写了相关的文章,其中还闹过一个笑话。其中有人写盂城驿无门槛,说盂城驿曾经这么恢宏一个建筑,居然是没有门槛的。舅爹爹看到这个稿子,哈哈大笑:“盂城驿怎么没有门槛,只是让我叫人拆掉了。”原来舅爹爹小时候玩滚铁环,门槛太高,阻碍了他的游戏,所以,他一怒之下,叫人拆了门槛。当然,这些也全当逸事听听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