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3年5月5日 晴
“花自飘零水自流。一种相思,两处闲游。此情无计可消除,才下眉头,却上心头。”
——李清照《一剪梅》
雪儿是我们班公认的班花。在整个校园,似乎也找不到比她更美的女孩,至少我这样认为。
雪儿人如其名,肌肤如雪,长发如缎,身形如鹤。
我是农村来的孩子。那一年,我以全县第一的中考成绩考入这所历史悠久的师范学校。
初来城市的新鲜感和兴奋劲儿,曾让我如涅槃的凤凰般无比舒服。能够跟雪儿这样,在农村见不到的美丽女孩成为同班同学,更让我倍感荣幸。
于是,我摒弃想上高中而未能如愿的失落,安心地享受着有雪儿同班的每一天。其实,我跟她还没有说过一句话。
每天上下午课前,几个城里的同学轮流领着全班学说普通话。我总盼着星期二,可以听着雪儿天籁般的声音。倘若雪儿唱歌,一定会比杨钰莹还甜。我曾暗暗地这样想着。
一次生物课上,老师问了一个问题,连续叫起几个学生都回答不来。正当老师失望地即将宣布答案的时候,我举起了手,说出了正确答案,老师满意地笑了。落座的一瞬间,我清楚的看到了前两排的雪儿,朝我投来匆匆的一瞥。已令我从头热到了脚底,忘却老师说了什么鼓励的话。
期中考试后,年级组组织了一次数学竞赛,数学老师指定雪儿、我和另外一名学生参赛。我非常高兴,能和雪儿并肩作战,几乎是我梦寐以求的事情。此后的几次交流,都是雪儿在说,我和另一位男同学在听。本来就腼腆的我在雪儿面前好像更加笨拙,为此曾暗恨自己:为什么不瞩目一点?
数学竞赛如期而至,必答题和抢答题过后,我们的成绩是第三。轮到风险题了,我们选择了一道30分的难题。一番快速的运算之后,规定时间即将结束,我正准备起来作答,已听到雪儿银铃般的声音。“糟糕,她最后的结果并不正确。”我看到她脸上自信的笑容,真不忍心打断她。可是,自己明明知道正确答案,难道……一瞬的思想斗争过后,我还是站起来进行了更正,说完时,倒计时正好结束。我不敢看雪儿的表情,虽然就在咫尺之间。我呆呆地等待着裁判老师公布最后答案,忘记自己还一直站着。当老师宣布加30分时,我兴奋得几乎要跳起来。直到裁判老师示意坐下时,我顺便偷偷地瞟了雪儿一眼,发现她也正在看我,一种感激和敬佩的目光,似乎还饱含深情。我的脸一下子升温十几度,并迅速向全身蔓延。后来的事情已经完全没有了印象,只知道我们班得了第一。
之后的生活几乎浑浑噩噩,每天都在雪儿和学习之间盘旋,二者似乎大有水火不容之势。
我知道,自己患病了,一种叫做单相思的病,并且无药可以医治。
一个学期匆匆而过,除了正常的交往,再没有什么可歌可泣的故事在雪儿和我之间发生。只有一次,我们在周末相跟着出去逛街,逛商场,她陪我买了一件衣服,试衣时在我身上比比划划……后来发生了什么都不清楚了,因为这只是在我的一次梦中的情景。可恨啊,这样的梦也仅仅一次而已。
放假了,虽然在家又是过年又是过元宵,我却并不快乐,和朋友们一起玩儿也有点敷衍,好在他们并没有觉察到什么异常。
“一日不见如隔三秋”,我终于深深地理解了这句话的含义。
好在假期转瞬即逝,我又可以见到雪儿了。
校园生活还是那样一如既往,然而这个学期,我悄悄地迷上了琼瑶小说。每看一本,我就胡思乱想。不知不觉,那里的男女主人公竟然成了我和雪儿。我曾为自己龌龊的想法而自责,可每每身临其境又难以控制。
那时,学生们已经过了第一学期的新鲜劲儿,不少同学把“工作重心”由学习转移到其他方面。“六十分万岁,多一分浪费”的观念已广为流传,并迅速席卷全年级。班里已经出现了个别成双成对的同学,更有许多单身者摩拳擦掌,跃跃欲试。
雪儿自然是男生们关注的焦点。我从好多同学口中听过:某某给雪儿写情书了;某某趁她打饭时往她饭缸里放了一张纸条;某某曾约她星期天看电影遭到拒绝;某某曾在女生楼下大喊雪儿的名字……一种从未有过的不安心理,就像千万条螨虫在吞噬着我的皮肤,乃至心脏。
一种上战场的冲动在我的内心油然而生:写一封情书送给她,即使遭到拒绝,起码今生无悔。长痛不如短痛,说干就干。于是,绞尽脑汁,发挥全部的文学才华,花了整整两个自习的时间,终于炮制出一封所谓的情书,虽然中间没有一个“情”字,也没有一个“爱”字。
“每个男孩女孩都是一个半圆,刚好能够组合成一个完整的圆的两个人,一定能走完幸福的一生。雪儿,你愿意做我的另一半圆吗?”清楚地记得这封信的结尾。
情书改了又改,一个多星期都没有定稿。在我的课桌里每天换一个地方,却始终不是十分满意。
好容易觉得差不多了,又迟迟不敢给她。她的心我实在无法窥视,也不能窥视。总觉得自己在哪方面都配不上她,万一落花有意流水无情,还怎么见人?怎么做人?自己太要面子,心理障碍太多太重,怎么能跨过这个坎儿?
星期天晚上,朋友王立约我去学校附近的小饭馆吃饭。
我们来自同一个县,他家在县城。好多次回家,我都是在他家先住上一晚,第二天再骑自行车回自己所在的村子。经过一个多学期的相处,我们已成为形影不离无话不说的朋友,就连平时吃饭都在一起,往往我去买饭,他去买菜。
那天,点了几个菜后,他非要喝酒,我只好陪他喝。一瓶白酒他几乎喝了一大半,我只喝了一点。喝着喝着,他就话多了,快要喝完时,他突然哭了起来。边哭边说:“你知道吗,我有多么喜欢雪儿?”
我的大脑突然觉得如五雷轰顶般难受,看着王立白皙的面庞逐渐模糊起来。
“你在听我说吗?其实,我见到她的第一眼就喜欢她了,那种感觉真是奇妙,你是不知道的。她要不做我的女朋友,我一定打一辈子光棍,哪个女的都不及她的万分之一……”
听着他的絮絮叨叨,我内心如翻江倒海。“窈窕淑女,君子好逑。”“为什么……?我该怎么办呢?”
那天我们都不知道自己和王立如何回的宿舍。
晚上,我辗转反侧,眼前一会儿是雪儿靓丽的身影,一会儿是王立难受的神情。下铺的兄弟说了我好多次,不知多会儿了终于入睡。
第二天一块吃完饭,王立悄悄地问昨天的事情,我都如实相告。后来,他很不好意思地对我说:“我的文采有限,你帮我写一封给雪儿的情书送给她怎么样?”
“这种事怎么能别人代劳呢?你到底喜不喜欢她啊?”我即刻反驳于他。
后来,他软磨硬泡,又说了许多好话。我想到自己那封没发出的情书,竟鬼使神差地答应了。然而这一切都不是关键,是他的一句话让我打了退堂鼓:“我对自己很有信心,就是发愁写不好一封情书。”是啊,无论家庭情况,还是个头相貌,或者能说会道等方面,哪一样我能比王立强呢?
拿出那封凝结了我两星期心血的情书,郑重其事地交给朋友,并嘱托他一定要认真抄写。
很快,他便抄写完毕。一个下午的课后,教室里只剩下雪儿和几个同学看书。我路过雪儿空位时,轻轻的对她说:“有人给你一封信。”说毕匆忙把信塞给她,逃跑般离开教室。假如这信是给自己送的,一定不会这样勇敢而若无其事地完成,而是反反复复矛盾挣扎多少次才能如愿。
晚饭后,我悄悄对王立说,把信给她了。他千恩万谢,什么好话都用上了,我却没有心情听。
朋友哪里知道,在他满意而去的一刹那,我却泪流满面。就如琼瑶小说里的情节:男主人公看着自己心爱的女孩被别人娶走,只有躲在小河边发出如雷般的哭泣。
“人有悲欢离合,月有阴晴圆缺,此时古难全。”东坡先生早已将人生的机缘诠释得明明白白。
之后,每次与雪儿对视时,我都会及时回避。我到底有什么对不起她?亦或是做了什么亏心的事?连自己都说不清楚。只是夜深人静时,有时会蒙住被子呜呜地痛哭一会儿。原来,我最对不起的人竟是自己啊。
事情的发展正如朋友所料,不久,班里便传言他和雪儿在处对象。只是我偶尔问起,他总是说着感谢我的话,似乎在刻意回避与和雪儿发展到什么程度。而且,他们并没有像其他谈对象的同学那样出双入对,爱说笑的王立也从没像其他有对象的男生那样,对着我们这些光杆司令大吹特吹。隐隐约约间我觉得,也许,雪儿并没有接受王立。想到这儿,我暗自庆幸起来。
然而,碍于做朋友的面子和义气,我将对雪儿的仰慕深深地埋藏在内心。王立的攻势却越来越猛,单独行动的次数也越来越多。有一次,他悄悄地对我说:“雪儿虽然没有答应他,可也没有明确地拒绝他。”我想,雪儿这样超凡脱俗的女孩,怎么能随便答应一个男孩的追求呢?
不过,看着王立信心十足的样子,我又有些担忧。很多老大哥都说,女孩子是靠哄的,他正有这方面的特长,雪儿能扛住吗?
亲手把心爱的人“送”给自己朋友,又不想让他们最终结合,连自己都快看不起自己了。
一个学期又即将过去了,忽然间,我觉得就这样混下去简直是浪费青春。于是,一个念头在我心中升起:放弃师范,去上高中。
利用暑假打了一个多月的工,不说赚钱多少,只为在忙碌中淡化对雪儿的思念。在自己的一再坚持下,在众人的不理解浪潮中,在父亲的百般努力后,我顺利进入了县里的高中重点班。
高中的氛围与师范完全是两重天,每天都在教室、餐厅、宿舍三点一线之间来回忙碌,每个学生都像上足了发条的钟表一样拼命旋转。
周末时,有时会见到王立,也偶尔一起去小餐馆边吃边聊。谈起雪儿,他都是兴致昂扬,我却一再失望。他说,他们的感情发展十分顺利,相互赠送过礼物,雪儿还给了他一张照片。那时候,赠送相片就相当于感情的确定,我深知这个分量。再加上他还十分肯定地告诉我:“我们的关系也就那样了。”
我知道事情已无法挽救,只好祝福他们了。
日子川流不息,我们也默默生活在这川流不息中。
两年后,我上了省城的一所大学,王立分配回县城的二中教书。问起雪儿,他平淡地告诉我,他们最终并没有走在一起,她分到市里的一所小学。
十年后的一次同学聚会,我再次见到了雪儿,一种式的雍容华贵使她显得更加漂亮。然而,我还是更怀念她那时的超凡脱俗。喝了点酒,我们都话长了。说起当年,更是滔滔不绝,已经没有了那种少年时的羞涩。
对于当年那封情书的事,我曾直言不讳地问她。
“看到那封信,我曾感动了好长时间……可惜不是你送的。”
听到这句,我顿时心如刀绞。
“那你为啥就答应和王立处对象了呢?”
“他是你推荐的,况且还有那封情真意切的信,你认为我会拒绝吗?”
“那后来你们怎么没有走到一块儿?”
“我不想欺骗自己,更不想欺骗别人。和一个自己并不爱的人在一起,你认为我会幸福吗?”
“那王立怎么说你还给了她照片,说你们的关系‘就那样’了?”
“我没有给啊,其实我只是拿他当挡箭牌了——挺对不起他的……”
原来如此……
仅仅一瓶啤酒,我已感觉天晕地旋。
“你以为失去的,仅仅是你一个人的幸福么?”
从雪儿幽怨的目光中,我读出了这样的拷问。
我不再想解释什么,也不再想告诉她我那时是多么地喜欢她、爱她。
拱手将自己爱的人让给别人,这能叫爱吗?我自知理亏。
这便是我的初恋,“才下眉头,却上心头”。
这心伤,恐怕一辈子都无法痊愈了。
常常想起《红楼梦》中的那段诗句:
空对着,
山中高士晶莹雪;
终不忘,
世外仙姝寂寞林;
叹人间,
美中不足今方信。
纵然是举案齐眉,
到底意难平。
有缘无份!
那一年,我们十七岁,其实还不懂爱情。
山西省定襄县神山乡初级中学教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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