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雷雨》写于1933年,是曹禺的精心之作,该剧写的是一个带封建性的资产阶级家庭的黑暗生活与悲剧。对于剧中出现的主要人物,作者没有简单地为他们勾上代表善恶的脸谱,而是深入地挖掘人物复杂矛盾的内心世界,揭示他们性格中尖锐的二元对立和激烈的矛盾冲突,从而塑造出了一个个血肉丰满、生动真实的艺术形象。本文仅就剧中争议最多、分歧最大的一个人物――蘩漪来谈谈自己的看法。
一、爱的饥渴与无爱之家
在剧中,周朴园代表着以理智压抑感情,他性格刚愎、蛮横,却又色厉内荏,精神孤寂、空虚,他力求在理性与感情的纠葛中寻找平衡。蘩漪是一个“心比天高”的女子,她嫁到周家18年,从专横、虚伪、冷酷的周朴园身上,得不到她所要求的精神生活和爱情上的满足,她代表着一种无目的、无理性的生命渴望,代表着一种对生命热切到了极点的爱,那样的爱是如此的炽热与激烈,然而,她却生活在一个无爱之家,她和周朴园相差整整20岁,夫妻感情不好在周家是公开的秘密。她名义上是周公馆的女主人,可对家里的一切都做不得主,家具的陈设,搬动,甚至是否吃药,都要听从周朴园的安排,而这一切都是在“为孩子做出一个服从的榜样”的名义下堂堂正正的进行,容不得半点反抗,周朴园的爱都留给了回忆中的侍萍,对于这个女性他没有爱,他对家庭的要求就只剩下“我老了,我愿意家里平平安安地……我想以后――不该,再有什么风波。”可他对家庭秩序的维护在蘩漪看来,就是“十几年来像刚才一样的凶横,把我渐渐地磨成了石头样的死人。”呆板阴沉、贫乏单调的家庭生活,使她感到是难以容忍的重压和残酷的束缚,然而,她又无力摆脱这一切,不能不盲目地在“阴沟”里寻求一线光明,因此,当周萍突然从家乡出来,带着农村青年的“诚恳”,怀着对父亲的怨恨走到她面前时,充满爱之饥渴的繁漪就一下子抓住了周萍,把周萍的爱情当作援引自己脱离苦海的小草,感到“一个人偏把我救活了”,于是,他们犯下了“谁听着都厌恶”的错,并因此使她落到“母亲不像母亲,情妇不像情妇”的悲惨境地。
二、逆伦之爱与个性***
虽然曹禺先生说:“蘩漪自然是值得赞美的。她有火炽的热情,一颗强悍的心,她敢冲破一切的桎梏,做一次困兽的斗,虽然依旧落在火坑里,情热烧疯了她的心,然而不是更值得人的怜悯与尊敬么?”
但是不论以何种理由来替蘩漪辩护,都不能回避她和周萍的爱是违背伦理的,而正如周萍所说:“叫我犯了那样的错,你也不能完全没有责任。”在两人逆伦的情爱中,蘩漪绝非仅仅是被引诱者,因为从剧情看,所谓的引诱,不外就是“在这屋子里,半夜,我哭的时候,你叹息着说的话么?你说你恨你的父亲,你说过,你愿他死,就是犯了灭伦的罪也干。”而当时周萍只有26岁,因为是私生子,所以直到学成归来,才刚刚被接纳到这个家庭中。一个是涉世不深的“诚恳”少年,另一个是满怀着爱情与欲望的饥渴,力***抓住一根稻草来拯救自己已无可挽回的“夏天”的,33岁的“念过书”且“受了很好的教育”的庶母,在两个人之间擦出情与爱的火花,是不足为奇的。第四幕的一个片断,很能说明问题:
蘩漪(安慰地)不,你不要这样说话。只有我明白你,我知道你的弱点,你也知道我的。你什么我都清楚。(诱惑地笑,向萍奇怪地招着手,更诱惑地笑)你过来,你――你怕什么?
周萍(望着她,忍不住地狂喊出来)哦,我不要你这样笑!(更重)不要你这样对我笑!(苦恼地打着自己的头)哦,我恨我自己,我恨,我恨我为什么要活着。
在剧中,周萍没有否认引诱过蘩漪,但又对这种逆伦之爱有悔恨和惶恐,这与周萍软弱的性格与愧疚的心情有关。因此。我们可以说,使蘩漪处于无爱的人生是周朴园的错,而使她走进的深渊的却是她个人的选择。
三、疯狂之爱与毁灭之魔
曹禺在分析蘩漪心理时说:“情热烧疯了她的心”,蘩漪的爱在一定程度上也是非理性的,毁灭性的,为了爱情,她不但背叛了丈夫。背叛了儿子,背叛了爱人,在最后,她甚至背叛了自己,更毁灭了一切!近年来有些研究者也从精神病理学角度来分析她的形象,我觉得不无道理。这样的例子俯拾皆是:当周萍与四凤在家中相会时。是她在窗外关死了窗,导致二人的恋情为侍萍和鲁大海发现,几乎送掉了周萍的性命;而又是她在周萍四凤即将离开时,不惜伤害自己的亲生儿子,抑损自己作为母亲的形象来挽回自己的爱情:
周冲(难过地)妈,您怎么了?
蘩漪(丢失了拘束)我叫他来的时候,我早已忘了我自己(向冲,半疯狂地)你不要以为我是你的母亲,(高声)你的母亲早死了,早叫你父亲压死了。闷死了。现在我不是你的母亲。她是见着周萍又活了的女人,(不顾一切地)她也是要一个男人真爱她,要真真活着的女人!
更为人难以接受的是,为了能和周萍在一起,她竟然能说出“日后,甚至于你要把四凤接来――一块儿住。我都可以,只要,只要,只要你不离开我”这样的话,这样的话怎么可能从一个追求自由和个性***新女性的口中说出来呢?她是以泯灭自我的方式来力***挽回周萍的爱!但是,她不明白的是,正是她的无止境的爱的饥渴使周萍恐惧,正是她的紧紧地握住的手使周萍窒息,使他爱上了能带给他新鲜空气的四凤,正是她对爱情的一次又一次毁灭性的挽留将周萍与四凤一步步地推向一起,最终,当她感到与周萍私通所得到的又是欺骗和侮辱时,她从绝望一变为疯狂,对周家罪恶进行报复性的揭露,她的热情变为冷酷,她的强悍变为怨毒,她要以毁灭一切的办法来让所有人的愿望都不能实现,也就是这最后的一搏推动了命运的最后一个齿轮,把所有人都拉进了地狱。她真的像作者所说,“是个‘魔’”,“一种神秘的吸引,一种抓牢我心灵的魔。”代表着那种不可知的、非理性的破坏力,代表着人生命中那一种最底层的,可以将人引向毁灭的本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