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让子弹飞》前情提要:民国年间,花钱捐得县长的马邦德携妻走马上任。途经南国某地,遭劫匪张麻子一伙伏击,随从尽死,只夫妻二人侥幸活命。马为保命,谎称自己是县长的汤师爷。为汤师爷许下的财富所动,张麻子摇身一变化身县长,带着手下赶赴鹅城上任。不料一方霸主黄四郎一手遮天,全然不将张放在眼里。张麻子痛打了黄的武教头,黄则设计害死张的义子小六。掠财变复仇。复仇中张的兄弟老二、马邦德及妻最终被黄害死。其间,黄的手下妓殳花姐入张麻子一伙当了麻匪,并和老三产生感情。在张的精心策划下,最终鼓动群众攻进黄的碉堡。黄四郎在碉堡顶楼被炮火湮没。大仇已报,老三携着花姐和剩下的兄弟,和张告别,一同远赴上海浦东。
本篇从张麻子的角度讲述了在浦东具所上演的一幕幕。
A
鹅城外。
铁轨青山,背影残阳。
几乎重叠的画面,却已然是另外一场结局。仇报得并不快意,即便黄四郎死于炮火之中,但兄弟们携着花姐远赴上海滩却叫张麻子心生怅然。
他和他的马在夕阳里静默了一刻钟,当车厢里兄弟们把“上海就是浦东,浦东就是上海”的最后一个尾音喊尽时,他追上了那辆疾驰的火车。
火车轰鸣中他看见橘色的夕阳里开满不知名的花朵。鲜花之路的尽头比上海略远一点,那地方叫做浦东。
张麻子微笑着,无比落寞。
B
浦东边。
张麻子和兄弟们汇合在浦东县城外。他坐在疲倦的马背上,高高地俯视着和鹅城截然不同的,祥和熙攘的浦东县城,没人读得懂他的神色。这个地方不仅有县长,还是个清廉的好县长。否则何以让百姓安居乐业。
问题是,接下来干什么?这里没有贪官、土豪和恶霸,因此也不再需要土匪。浦东不需要英雄,浦东住满了衣食无忧的老百姓。
那就当老百姓。张麻子跳下马,将那匹比之前嶙岣了一些的白马牵至路边一位盲人老乞丐身边,俯下身,谦恭地问,老哥哥,我用我的马换您一个问题,这城里,做什么最赚钱?
老乞丐抖索地摸了一遍白马的脚骨,微微颔首,然后他说了两个字,武馆。
张麻子听闻大步流星地朝城里走去。走几步转身笑对众人,他说,愣着干吗?走吧兄弟们,开武馆去。
名为“花武馆”的武馆,很快在浦东县一隅开张。武馆叫这么个名,众兄弟都面面相觑,但谁都不知道大哥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鹅城告别的那一幕,让这帮出生入死的男人之间多了些难以启齿的隔膜,说不得,也说不破。
张麻子看一眼始终偎在老三一侧做贤良状的花姐,笑笑,什么都没说。
老三凑上前一步,轻声道,大哥,你是知道我的,我……
想和花姐成亲嘛,张麻子打断他的话,彩礼、婚房和酒席,大哥都为你准备好了。你想哪天成就哪天成。
老三漫上一脸带着愁容的喜色。原本他想提出和花姐单过的,如此,只得把话咽回肚里。
藏起匪气,过起烟火气息的寻常日子。
但很快他们就知道,屠刀不是那么好放的。佛,不是谁都能成的。
C
花姐死了,死于大喜之日。
作为父辈代表的张麻子正和兄弟们喝得酩酊大醉时,忽然有人想一睹新娘芳容。派婆子去喊,但终没叫来。
众人赶到时,只看见花姐倒在血泊里用侧脸在微笑。她的手无力地垂在艳红的旗袍上,看上去就像要堵住汩汩流出的血水。但那是徒劳,血色弄脏了她的嫁衣,那件被张麻子高价从上海买来的,据说全上海滩只此一件的蜀绣旗袍上开满鲜花,就像张麻子追逐火车时看见的鲜花之路。花姐的血让那花开得更为妖冶。
所有人表现得都很冷静,包括她的夫君老三。
只有一个人举止异常,他们的大哥。
张麻子瘫倒在酒桌旁,嘴里在嚷,老二,新婚快乐。尽管含混不清,但所有人都听清楚了,他喊的是老二。
听者闻言均变色。老七凑在老三耳边,低声问,三哥,这事……查
查!怎么不查!
突如其来的一句话震慑了在场所有人,张麻子像瞬间元神归位骤然从酒桌上站起。他摇摇晃晃地走到老三面前,掌心轻轻抚过老三额头。他说,三儿,兄弟如手足,女人如衣服,咱啥时光着屁股打打杀杀?你媳妇就是咱弟兄,她死得蹊跷,此仇必报。查不出来,大哥帮你血洗了这浦东县!
老三一时语塞,他说,多谢大哥,只是,咱从哪查起?
张麻子指指窗外。
窗外是夜色和灯光混合的迷蒙的夜。老三和花姐的婚房在弄堂尽头。平日里窗外楼下有小贩叫卖,入夜后只剩冷清。
众人在窗下巡视一会儿,突然老五老七顺着窗口“噌噌”几步跳出去,按住角落里鬼祟的人影。
不是别人,正是城门外那个收了白马的瞎眼老乞丐。
张麻子冷静地说,就审他。
D
次日,浦东县衙门口人山人海。人们围观的不是一场命案,是命案后面扑朔迷离的传奇故事。
传闻“花武馆”的老板原是盗棺的土匪。大功告成却不享荣华富贵,反而带着众兄弟来此隐归。只是江湖不是想退就能退。在浦东的第一百零八天,他们就摊上命案。
更离奇的是,张麻子带来的在场目击证人竟然是个瞎子。那瞎子人人都认得,总在城门口没完没了地行乞。
此刻他几乎将整个身子都伏在地上。他半生没见过青天大老爷,五体投地是他能想到的最恭敬的礼仪。张麻子却站得笔直,但声音依旧谦恭,老哥哥,劳烦您老告诉长官,案发那天您都看见了什么。
我……瞎子老乞丐“我”了半天也没说出个所以然。他实在不知道该说什么,他怕说错哪怕半个字,就会人头不保。
别说老乞丐,审理案件的理事长官也十分为难。张麻子扑朔迷离的背景他早有耳闻,此人断然惹不得。可凭他的智商又完全摆不平眼下的这一出。
万般无奈,他只好避开众人媚笑着引张麻子到一旁“好商量”。好商量的结果是他处理不来,得找县长。
说完了马上又想起来什么,对张麻子大吐苦水,县长还没上任呢。说好了上上个月初一来,这都好几个初一了,仍不见人影。
这倒让张麻子略有些意外,怎么又是个没县长的县?那谁在掌事?
理事长官真诚地摇摇头,说不知道。他目前就是本县最高职位的长官,但连地上伏着的瞎子都能感觉出来,他连当傀儡都困难。
这样啊,张麻子拍拍靴上的尘土,缓缓行至围观的百姓面前。我张某人初来贵地,万事都得按规矩来。刚刚理事长官说了,新任县长未到,他本人又公务繁忙,此件命案暂交“花武馆”内部调和。
我张某人特在此声明,有知情者,报至我处,赏银100万两。
话音未落,人群已然沸腾。人们齐刷刷地望向瞎眼老乞丐,眼神热烈而艳羡,仿佛在看一堆白花花的银子。
E
然而瞎眼老乞丐最终没能化身一堆白银。也许他根本什么都没看见,否则张麻子不会另辟蹊径来办案。
张麻子用了一种在当时还很不流行的高科技办案方法:实名举报。
留下你的姓名及有力证据,证明你所举报的人就是凶手,经张麻子确认后得一半银两,真相大白于天下时得另一半。
他命人在“花武馆”前面立了硕大的一只木箱,顶头有锁,前面有一道细细的投入口。来者可以将信件投入其中而不必担心被窃走。钥匙只张麻子一人持有。
但很多天过去了,迟迟不见有人在木箱前投信。不过,来武馆习武的
人却与日俱增。连洗衣房的王婶都来了,带着她5岁的孙女。
被问起,他们只说用来防身。人人都说,这花武馆开得好,早该有一间武馆了。张麻子简直就是大善人。
这样热情洋溢地习一整天武,入夜再来开木箱,竟然满登登的了。
晚问,张麻子把老三老五老七叫到一起,每人面前一壶酒。酒喝得异常沉闷,几乎无人言语。明灭的火光间看不清张麻子脸上的神色。
喝到最后,张麻子终于开口道,我有一个问题要问。
壶里余下的酒被张麻子一饮而尽。他的目光鹰一般掠过每个人的面孔,最后停在老三脸上。
张麻子说,老三,这个问题得问你。
老三愣一愣,有什么你尽管问。大哥你是了解我的。
张麻子点头,是,我确实了解你。不过我不了解老二。我记得鹅城妇女被怀疑到你们头上时,你们个个身怀绝技。老二说不是他干的。要是他干的,趴在桌上的会是她老公。那你怎么说,替老二娶花姐呢?他明明对女人不感兴趣啊。
老三闻言脸色立刻变得苍白。
张麻子起身走出房间,经过老三时拍拍他肩膀,大哥了解,是你想娶,不是老二。
F
浦东县县长是你,对吗?
张麻子周身浸在阴影里,沉声地问尾随而来的老三。这是黄四郎买通你的条件,许你做浦东县长,代价是干掉老二。因为他对女人不感兴趣,只对我忠心。不除掉他,你们几个享不了荣华富贵,是吧?
老三扑通一声跪倒在地。大哥何等聪明睿智的一个人,早在他追上火车跟来浦东时,他就该猜到的,他一定是发觉了什么。
开问武馆是他和花姐一早商量好的,先掩人耳目,等大哥不再追究他窜通黄四郎和花姐谋害老二一事时,再移花接木,当上浦东县县长。
但他想不通,大哥怎么会对此一清二楚的。不过他还是明白了为什么叫“花武馆”。大哥料定花姐会死,那是对她的纪念。
没错,花姐是他杀的。女人真是信不得,能为件衣裳就爱上一个男人。她后悔嫁给老三了,她想嫁给为她买全上海滩最美嫁衣的男人。花姐有胆量做麻匪,也能有胆量嫁完老三嫁老大。
所以必须杀了她。老三趁众人喝醉溜进婚房捅死花姐。她不死,所有事都将败露。
可他低估了大哥高估了自己。真相一直在眼前,只有他自欺欺人。
张麻子异常冷漠,早在黄四郎的碉堡告别时,他就已经觉察到不对。彼一时动了恻隐之心放走了老三和花姐,彼一时又想起枉死的老二,决定这仇还是要报。
起程浦东前,他接到一位故友的密函,里面交代了老三在浦东的所有的计划。那位故友,正是城门外的瞎眼乞丐,当年也曾和张麻子一起拼死沙场的,只不过后来有人做了麻匪,有人做了乞丐。
本来张麻子可以一***崩了老三的,可他不杀兄弟和女人。而且,他也想让老三尝尝被兄弟算计的滋味。于是上演了这一幕幕。
***在案头,赫然入目。老三跪在一侧,如何自处,全看他自己。浦东的县长一定是当不成了,因为张麻子木箱里收到的所有实名举报,都指向老三。这消息是瞎子老乞丐放出去的,举报的百姓均收到白银,加起来,刚好100万两。
张麻子扶着老乞丐缓缓走出花武馆时,夜空响起清脆的两声***响。老三自尽了。
张麻子没有停,兀自地朝阴影里走去,直至消失不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