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舍散文篇1
岚儿在信里说:“去书店找那本《老舍幽默小品集》,人家说书没卖完,都退回出版社了。倒是找到老舍别的散文集,但跟手上那本文字又相差太远。而且,大概看了看,里面有错字,纸张也不好,你如果想要,我就买来寄给你。手上那本想来想去都觉得舍不得送给你,看来我对朋友还不是一点私心也没有啊,呵呵。”
我知道岚儿是真热心,也知道岚儿是真小气,我当然心有微酸却故作姿态地说:“不用,我会留心,不定哪个出版社睡醒了或实在没有剩饭可炒,就会做功做德地想起老舍来了。”市面上老舍的书确实很难见。浙江文艺出版社曾出版过成套成套的散文集、选集、全编、精编,封面朴素大方几乎不加修饰,买几本放在书架上也很漂亮。他们把二十世纪的重要作家包括台湾香港的都快打捞完了,可就是不见老舍上岸,不知什么缘故。
其实我看过的老舍的书不多,一本《四世同堂》而已,还是相当年轻的时候看的。手头倒有一本他的小说集,封面是不知从哪个电影里偷来的剧照,不负责任得很,里面尽是错字。再看封底有出版社却没有出版社地址,一下子意识到遇上了盗版,气得把书扔出好远。
但,昨天一不小心看到了那本《大智若愚》,封面是简笔国画没叶树,枝枝桠桠直愣愣的,透出一股子清静幽远。不用说,当然是先买为快,再睹更快。
忽然琢磨出来,一直觉得老舍亲切,原来跟他的名字很有关联。笔名里不喜欢“冰心”,太正气;不喜欢“茅盾”,太冷气。老舍就不同。“舍”是最早的象形字,意思是屋,“人”是斜溜下来的屋顶、屋檐,“干”是窗,“口”是门,整个的“舍”是很温暖的家,舍里再有一盏燃着的灯,一盆正旺的炭,纳鞋底儿的妻,绕床的儿,不信你不醉不痴。
“舍”字已是迷人,何况前面又加一个“老”字:老舍,舍而老,宅而古。凡“老”总是让我尊敬,让我迷恋:老照片,老电影,老歌曲,老人家,老家,老乡,老友……从前我们老家盖房子都是一溜三间红砖红瓦房,侧过来看,不是个“舍”字又是什么?老舍啊,红彤彤、暖洋洋的老家。
老舍不只是名字让人觉得近乎。我们赞一个人,往往喜欢说“他是个性情中人”。这么说的时候通常是心里愿意和他做朋友的。会哭,会笑,会恼,会好,有嗜好,有脾气,不完美,才会觉得原来他跟我这么相像,不知不觉,戒备心一点也没了。“他是个性情中人。”这么说话的时候心里都在想疼他了。
读老舍实在读得很愉快,恐怕就在于他的性情中人的做派,那么亲切,那么温暖。《大智若愚》中还有几幅老舍的黑白照,从青年到老年,完全是我心目中的样子。特别是第一张,看来看去,那眼神干净明亮得很眼熟,思忖来思忖去,对,像黎明,或者说黎明眼神像老舍,不止眼睛漂亮,那相貌也是很清俊周正的,呵,老舍原来也帅哥过。
扯了这么多,忽然想起中学时背过的:老舍,原名舒庆春,字舍予。也许他叫老舍完全是根据“舍予”而起,就像我们管张三叫老张李四叫老李王五叫老王赵六叫老赵,舍予就叫老舍了,也许他原来的意思是“舍了我一个,幸福十亿人”,这样倒也与他“人民艺术家”的光荣称号相符。
但我不管,我就当他是一座可爱温暖的老房子,可以烤火,可以安眠,一时兴起,四处寻寻,他老人家还有宝物留给我。
老舍散文篇2
贫读完老舍先生的三十八篇散文,将自己思索的点点滴滴书面写下,心中涌起既内疚又愉悦的感情,不免意犹未尽地想再写下这短小的后记。
内疚的是,我虽然与业内的同行一起阅读并研究老舍的思想与作品、精神与艺术,其时间不算短了,前后写下的著作和论文已不少了,但一直没能对老舍的散文做下一些功课。在老舍研究界这几十年的研究成果中,对他的散文关注得实在太少了。虽然老舍研究在整个中国现代文学研究中早巳不再“年轻”,但对其散文的研究和鉴赏至今是一个薄弱的环节。我在2009年1月曾在漓江出版社北京出版中心出版了一部《老舍小说十九讲》,并对其十九篇短篇小说做了一些品读。在那之后就曾有意继之品读老舍的散文,直到三年后的今天我才交出了这份“答卷”,不能不感到有些内疚。
愉悦的是,在我品读老舍一篇篇散文时,几乎被每一篇打动。虽然自己在此前并不是没有读过他的散文,但都还只是停留在浏览上。如今再认真阅读,一遍、两遍、三遍,几乎篇篇都深深地打动了我。一般来说,更多的读者在阅读文学作品时先关注的大多是小说、剧本,面对散文的淡漠并非个别现象,而与此相反的现实是,许多优秀作家的优秀散文却进入了我们中学(甚至小学)的语文教材。作为一个老舍的崇拜者和研究者,在这个空间和领地付出劳动是一个很光荣的任务,而我个人愉悦感的产生是因为我一面读一面品一面写,不是感到“负担”而是感到沉醉,因沉醉而愉悦而享受。
如果只能用一句话来概括“老舍的散文是什么”,那么我的回答将是:老舍的散文是他的价值观和内心需求的坦陈。当然,他的小说、话剧……也都离不开他的价值观和内心需求,但没有散文的单击和直白。他散文的艺术品位当然和老舍全人全文并无二致,但你品读他的散文时还会有另一种感受。老舍的散文很难用“抒情”“叙事”去界定,但我感受的是他融二者于一体而重在“情”,这里的“情”主要是他的亲情、友情、故乡情。老舍从不板着面孔说教,而是把这般那般的“情”写得丝丝入扣,风趣、幽默、俏皮。只要你沉下心来认真地“品”,你是不会后悔的。
我希望这是一本读者面较宽的书,中小学生、中小学老师、青年人、部分中老年人,以及有关的研究者都可以不妨一看。因此,在行文上我力求深入浅出,尽可能搜集更多有关的材料,也涉及了我的一些亲身体验。在写的过程中,我还特别注意了这批散文的现实意义,但是否做到了最终就由读者来判定了。
在即将完稿时,我在报上看到了由光明日报文艺部、中国作家网、百花洲文艺出版社联合举办的“2012年中国散文排行榜”揭晓(这一举措是从2011年开始的),深深为这些知名作家对散文写作的坚守所感动,老舍在天之灵也当为此欣慰的。
老舍散文篇3
老舍先生是一位当之无愧的语言大师。他在语言艺术上的造诣,可与鲁迅、侯宝林等任何一种艺术领域内的巨匠相媲美。他高超的语言技巧当然首先表现在小说和戏剧中,但众所周知,没有什么体裁是老舍所不能驾驭的,他是中国现、当代文场上的全能冠***。他写的杂文仅在抗战前后就达数十万字。不过一是因为被其他方面的伟绩所遮没,二是因为老舍本人那有口皆碑的自谦,所以学界一直对老舍的散文未能在整理和研究方面给予应有的重视。实际上,老舍的散文,不仅能从侧面反映他小说的许多风貌,而且本身就具有很高的艺术价值,尤其是在语言上。
给人印象最深的便是语言风格的纯朴清新。老舍爱清洁,“生平不讲究吃喝,只爱穿几件整洁的衣服”。办什么事都讲究干净利落,他的文风也是如此。但他的纯朴不同于周作人的淡茶闲酒或俞平伯的缓鼓涩弦,而是如同一位谦恭而亲善的故友,向你讲述他见过的一事一景。这种讲述是完全的口语化,然而又是你所察觉不到的经过了高度艺术凝练的口语,而决非有意做出一番“质朴无华”的姿态,把别人硬拉入自造的桃花源。去忍受那“葡萄拌豆腐――一嘟噜一块”的语言折磨,像茅盾所批评的某些青年一样,“朴素到了寒碜的地步”。这种功夫是无人能与老舍匹敌的。
老舍的纯朴不是毫无修饰的。正相反,他的纯朴很大一部分就表现在修饰上。关键在于修饰得自然、得体、恰到好处。宛如一位打扮得整洁清丽的北京少女,而不是十里洋场的艳装女郎或荒山野岭的愚蛮村妇。我们都读过朱自清的《绿》,作者前铺后陈,闪展腾挪,极尽比喻夸张之功,把梅雨潭的绿描绘得生趣盎然,脍炙人口。平生笃爱山水的老舍也是写绿的高手,但他的写法与前者就迥然不同,我们看一下他在描写青岛的山光水色的文章里的一个段落:
看一眼路旁的绿叶,再看一眼海,真的,这才明白了什么叫做“春深似海”。绿,鲜绿,浅绿、深绿,黄绿,灰绿,各种的绿色,连接着,交错着,变化着,波动着,一直绿到天边,绿到山脚,绿到渔帆的外边去……
(《五月的青岛》)
看了这段淋漓尽致的点染,谁能不爱那“绿”呢?而且必是爱得那么纯朴、洁净、明朗。当代的散文往往由于作者对描写的事物没有真挚的感情,而失去了纯朴。
与纯朴密不可分的是老舍散文语言的简练。白话口语长于细致描摹,而最易失足之处便是繁冗唆。徐志摩那种“浓得化不开”的散文语言固然有艳美之处,但从接受美学的观点来看,不能不承认有其弊病。我国散文历来讲究言简意赅。鲁迅、许地山、叶绍钧等人的散文都有简练之风。老舍的散文语言在简练这一点上同样不逊于他人,而且有其独特之处,即简练中透着干脆。
对于汉语发展最成熟的支流――北京话,老舍是驾轻就熟的。北京话的特点是:干脆、流利、便当。把这样的语言经过艺术锤炼再显现在文章中,自然就使人一眼看出:这是老舍的。例如他写《马宗融先生的时间观念》:
马宗融先生的表大概是、我想是一个装饰品。无论约他开会,还是吃饭,他总迟到一个多钟头,他的表并不慢。
他写武汉的《轰炸》;
机声远了,你由洞里出来,而又懒得动。你知道什么在外面等着你呢:最晴朗的天日,与最凄惨的景象,阳光射在尸与血上,晴着天的地狱。
限于篇幅,不多举例。实际上在一些更长的段落中这种干脆劲儿显现得更鲜明。主要是句子的短小,长句间隔的调配,句式的安排,例如倒装、省略等,这些都要以准确为基础,否则就成了简陋与残缺了。当代的许多散文能够做到简练,但往往失去了味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