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 要: 本文通过对杜甫曲江诗的诗性阐释,揭示杜诗独有的诗歌体貌在曲江诗中的表现,主要分为两部分:一是分析杜甫曲江诗中所蕴含的超越盛世之诗的丰富而系统的思想内涵;二是阐述其在丰富的思想内容与多样的艺术形式间的内在整合性。
关键词: 杜甫 曲江诗 诗歌体貌
曲江在今陕西西安境内,位于府城东南,在秦为宜春苑,在汉为乐游园。自秦汉以来,曲江与文学的关系多与长安的历史兴衰有关。纵观全杜诗,杜甫的诗歌与他生平的行迹有很大关联。杜甫的曲江诗从大范围看,当属长安诗一类,较之其他以地理为标轴划分的诗歌而言,时间的跨度性较大,记录了杜甫在困守长安、安史之乱及平乱之后最后留守长安的经历。同时,曲江拥有独特的地理、文化风貌,承载了诗人特殊的情感语调,在诗歌的艺术表现上日臻成熟,因此曲江诗在杜诗中占有特殊的位置。
一、曲江诗之辨
杜甫涉及曲江的诗,约有二十首左右,大致能够分为两类:一类是将曲江之景事明确纳入写作内容、并展现于纸上的诗歌,如《曲江三章章五句》、《九日曲江》、《曲江二首》、《曲江对酒》、《曲江对雨》等,然而实际上,杜甫的曲江诗中似乎并没有纯粹以曲江本体为创作对象的作品,这类诗歌更多的是借景抒怀的作品。另一类诗歌中没有具体提及曲江之景,而是以曲江为背景,笼统地借曲江的繁荣表现王朝宴游之乐、讽刺奢靡之事,并借曲江今昔之比表现时代的变迁。
二、诗性阐释:杜甫曲江诗独有的诗歌体貌
1.超越盛世之诗的丰富思想底蕴
(1)复杂的个体思绪
如《乐游园歌》中的此番陈情:
却忆年年人醉时,只今未醉已先悲。
数茎白发那抛得?百罚深杯亦不辞。
圣朝亦知贱士丑,一物自荷皇天慈。
此身饮罢无归处,***苍茫自咏诗。
杜甫在极尽欢宴之时,展现对自身命运、前路的担忧,却又不时显露自己对圣朝隐隐的期待。这一情怀在杜甫早期的曲江诗中多有涉及,以展现不第之悲,而其后历经安史之乱,杜甫的目光渐渐由感慨自身转向关注社会,表现出鲜明的时代思考。
如《曲江陪郑八丈南史饮》中“近侍即今难浪迹,此身那得更无家”已显去官之意,“见尸位不可,去官不能,进退两难也”①,这种两难在其后无限蔓延。“细推物理须行乐,何用浮名绊此身”、“朝回日日典春衣,每日江头尽醉归”(《曲江二首》)中显露的及时行乐,日日酒醉的人生取向,《曲江对酒》中“纵饮久判人共弃,懒朝真与世相违。吏情更觉沧州远,老大徒伤未拂衣”、“日纵饮,懒朝参,见入世不能。沧洲远,未拂衣,又见出世不能”②(仇兆鳌《杜诗详注》引朱瀚语),看似放达适意,却将愁苦愤懑的内心郁结托于酒醉行乐,转向曲江花草。尽管如此,我们依旧能够想见其后诗人不得实现的***治理想与人生抱负,而杜甫身上“忧国忧民的内质”③注定了他只能够始终处在去留之间不得脱。
(2)鲜明的王朝时代之思
曲江作为一个地理性的标志,在诗歌中大多指向长安,由此,它与及与整个王朝的盛衰兴亡便有千丝万缕的联系。有学者指出,杜甫是“把曲江作为反映唐王朝盛衰的晴雨表来写”④,尚且不论诗人是否一开始就在主观上有这个创作意***,最起码,从文本及创作轨迹,乃至情感倾向上看,曲江确是具有这样的客观效果的。“面对现实的态度是构成杜甫人格的一个重要因素……他密切地注视着时局的发展,用诗歌及时地反映每一个重大的***治事件,不断提出自己的褒贬,以求对***治发生积极的作用”⑤,正是出于对现实的密切关注,杜诗才会显示出鲜明的王朝之虑与时代之思。
《丽人行》中在对杨氏兄妹曲江宴游着意讽刺之余,还表现了对唐王朝的忧虑及蕴含大时代中深刻的忧患意识;《曲江对雨》一诗是乱事之后的无限低吟,“何时诏此金钱会,暂醉佳人锦瑟旁”,念君伤时之心自显,这是对战乱之前君臣之乐的怀思,更是对时代的怀思,“林花著雨胭脂湿,水荇牵风翠带长”,苑中冷落,“江上彩舟绝迹”(《杜诗详注》引朱瀚语)⑥,与此前“青春波浪芙蓉园,白日雷霆夹城仗。阊阖晴开詄荡荡,曲江翠幙排银牓”(《乐游园歌》)之盛是两幅光景,展现出诗人对王朝之衰与时代之变的主观感受。
时代的急剧变化,安史之乱的爆发,“曾经被盛唐诗人们热烈歌唱过的一些题材,像边塞、游侠,在安史叛***的铁蹄下已经失去了光彩,而战乱所造成的新的局面,他们又难以立即熟悉认识”。⑦在杜甫的诗中,曲江不仅是一种文化符号,而且是一种精神载体,更是一种王权的象征,是大唐文化的缩影。对其孜孜不倦的描写,是对自身命途的吟咏与嗟叹,对盛世荣华的追思与念忆,而在特殊的时代背景下,后者更甚,由个体转向时代,是杜甫思想的升华。
2.思想内容与艺术形式的有机整合
在曲江诗中,诗人通过体裁的创造,章法的严密,以颂为刺等形式,表现特定客观环境中的主观情绪。
(1)体裁的创造
如《曲江三章章五句》:
曲江萧条秋气高,菱荷枯折随波涛,游子空嗟垂二毛。白石素沙亦相荡,哀鸿独叫求其曹。
即事非今亦非古,长歌激越捎林莽,比屋豪华固难数。吾人甘作心似灰,弟侄何伤泪如雨。
自断此生休问天,杜曲幸有桑麻田,故将移往南山边。短衣匹马随李广,看射猛虎终残年。
全诗三章,一气直贯而来,体式之杂正与情感之回环相应和,以曲江萧条之景起兴,兴中有比,三章之间诗人的情感由哀鸿独叫的悲慨,到激越长歌的放旷,再到看射猛虎的愤激,行文之法的萦回丝丝紧扣思想的层层深入,王嗣奭《杜臆》言之“三章气脉相属,总以九回之苦心,发清商之怨调。此公学三百篇,遗貌而传神者也。观命题可见。而自谓非今非古,意可知矣”⑧,“遗貌而传神”。在这首诗中杜甫艺术形式上的独创正是与其思想抒发的主观需求相整合的,体现了高度的相关性。
(2)章法的严密
杜甫的曲江诗中体现了完整严密的章法结构,如《九日曲江》:
缀席茱萸好,浮舟菡萏衰。百年秋已半,九日意兼悲。
江水清源曲,荆门此路疑。晚来高兴尽,摇荡期。
前两联意在“九日”,后两联点“曲江”。首联将“茱萸之好”与“菡萏之衰”交叠来写,点出悲秋之意,“江水清源曲,荆门此路疑”,实中有虚,虚中有实,尾联“摇荡”与首联“浮舟”遥应,由今日之游,又生身世之感,与颔联“兼悲”之言暗合,全诗章法错落有致,却极富整体性,将悲秋、悲己,伤景、伤情双双流泻而来,语虽平直,内在曲折,“一景一情,两截重叙”⑨,正得其旨。
又如《曲江陪郑八丈南史饮》,黄白山评之“一气转下,势若连环,格法甚别”⑩;《曲江对酒》中,黄生有言“前半即景,后半述怀,起云坐不归,已暗与后半为针线;花落鸟飞,宦途升沉之喻也,又暗与五六为针线”{11}。此类种种都呈现出了杜甫曲江诗作中章法结构的严密与整饬,在抒情上又展现了错综丰富的思想内容,顿挫曲折,开阖有度,突出地表现了诗人感慨盛衰之别、今昔之变,自伤年华易逝、仕不得志的怀思。
(3)客观描写:以颂为刺
杜甫这种以颂为刺的手法很大程度上与其现实主义的创作相关,“从现实出发并忠于现实,用精密的文体对现实作真实的客观的描写,而不作或很少作抽象的主观的叙述或论断……”{12},出于对社会真实的揭露,往往如实地描写客观事物、现象本身,能够达到比任何主观艺术渲染都更震撼及直观的效果,这在《丽人行》中表现得较为突出。这首古体诗继承汉魏乐府,篇幅体制宏大,对人物、场景的塑造极为生动、具体、详细,如:
态浓意远淑且真,肌理细腻骨肉匀。绣罗衣裳照暮春,蹙金孔雀银麒麟。头上何所有?翠微叶垂鬓唇。背后何所见?珠压腰衱稳称身。
极言丽人姿态之美,服饰之华,而后写馔饮之盛,杨氏兄妹的种种神情、言行,看似泛泛写来,实皆意有所指:“就中云幕椒房亲,赐名大国虢与秦。”杜甫对诸杨宴曲江之事并未刻意地作自己的评判,而是细致精确地刻画人物、环境本身,这些文字的描摹极尽客观写实,不作褒贬,意在一“刺”字。这便是浦起龙之谓“无一刺讥语,描摹处,语语刺讥。无一慨叹声,点逗处,声声慨叹”{13}。
(4)以“乐”写“哀”
如在《曲江二首》其一中“细推物理须行乐,何用浮名绊此身”,行乐之说,看似旷达,实则以旷达之笔抒写忧思与不平,正是其仕不得志的之语;其二中“传语风光共流转,暂时相赏莫相违”,这种尽醉与玩赏之乐,恰恰是其哀戚心境的反映,于“乐”中更凸显“哀”之甚。
注释:
①杜甫著.仇兆鳌注.杜诗详注.北京:中华书局,1979:446.
②杜甫著.仇兆鳌注.杜诗详注.北京:中华书局,1979:449.
③徐辉.杜甫的曲江情结.民族学院学报(哲学社会科学版),2006.7,Vol27,4:67.
④谭文兴.杜甫诗中的曲江.杜甫研究学刊,1994.1:18.
⑤袁行霈.中国诗歌艺术研究.北京:北京大学出版社,2009:280、282.
⑥杜甫著.仇兆鳌注.杜诗详注.北京:中华书局,1979:452.
⑦袁行霈.中国诗歌艺术研究.北京:北京大学出版社,2009:282.
⑧王嗣奭撰.杜臆.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1983:44
⑨杜甫著.仇兆鳌注.杜诗详注.北京:中华书局,1979:163.
⑩杜甫著.杨伦笺注.杜诗镜铨.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1981:180.
{11}杜甫著.仇兆鳌注.杜诗详注.北京:中华书局,1979:450.
{12}萧涤非著.杜甫研究.济南:齐鲁书社,1980:90.
{13}浦起龙著.读杜心解.北京:中华书局,1961:229.
参考文献:
[1]杜甫著.杨伦笺注.杜诗镜铨.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1981.3,(1).
[2]浦起龙.读杜心解.北京:中华书局,1961.10,(1).
[3]杜甫著.仇兆鳌注.杜诗详注.北京:中华书局,1979.10,(1).
[4]王嗣奭撰.杜臆.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1983.8,(1).
[5]萧涤非.杜甫研究.济南:齐鲁书社,1980.12,(1).
[6]袁行霈.中国诗歌艺术研究.北京:北京大学出版社,2009.1,(3).
[7]谭文兴.杜甫诗中的曲江.杜甫研究学刊,1994,1.
[8]梁桂芳.唐代曲江诗探幽.殷都学刊,2006,1.
[9]徐辉.杜甫的曲江情结.民族学院学报(哲学社会科学版),2006,7.Vol27,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