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
《驶向拜占庭》是爱尔兰诗人叶芝后期的作品。在诗中,诗人以一位老年人的身份对人生及艺术进行了深刻的哲学思辨。本文拟从斯芬克斯的角度入手,通过对诗中体现出来的现世与永恒的抗争,诗人的自我救赎之旅,最终灵魂与金鸟合二为一的分析,进一步探讨诗人关于人的本质的认知。
关键词:《驶向拜占庭》;斯芬克斯之谜;不朽艺术
引言
在索福克勒斯著名的悲剧《俄狄浦斯王》中,斯芬克斯是一个有着狮身人面的怪物,奉神谕看守忒拜城的入口。每逢有行人路过,它都会向其提出一个谜语:“什么动物早上的时候四条腿走路,中午的时候两条腿,晚上的时候三条腿。”回答不上来的行人都会被它撕碎吞食。俄狄浦斯对此做出的回答是:人。人在婴儿阶段靠四肢爬行,成人时双腿走路,老年时则需拐杖助行。斯芬克斯遂跳下悬崖。然而聪慧如俄狄浦斯,也未能真正解开斯芬克斯之谜,终不免犯下弑父娶母的罪行。
事实上,斯芬克斯之谜所引向的是“人的问题”,人类在现实生活中不断面对各种生存矛盾和生存困境,这就导致人类对自身存在的不断质疑和探寻。斯芬克斯本身具有双重意蕴,它既是谜底——人——的抽象表现,又是威胁人类存在的异己力量。首先,它的形象是一个矛盾的整合体:一半人面,一半兽身。这就将人的内在本性予以夸大的外在形象化,是理智与欲望的集合体,也是诱惑与恐惧的心理映射。其次,它也是威胁人类存在的异己力量,任何不能认识自己的人都会被它杀掉。俄狄浦斯对人的解读虽然杀死了斯芬克斯,但因其对人的认知缺乏深刻理解,最终仍被异己的力量毁灭。因此斯芬克斯所提出的“人的问题”不仅仅是浅层意义上的人是什么,还包括深层意义上的人在对自我进行定位后该如何行动。斯芬克斯的谜语难倒了诸多伟大的哲学家和英雄人物,康德甚至断言,全部哲学事业都可以归结为对这个问题的回答。
《驶向拜占庭》,是诗人在老年对自身灵魂状况的审视,对自己人生出路的思考,它对于人生和艺术、理性与感性、精神与物质、现世与永恒等诸多问题的思考实际上就是对人是什么,人该如何认识自己的哲学思考。本文拟从斯芬克斯的角度入手,通过对诗中体现出来的现世与永恒的抗争,诗人的自我救赎之旅,最终与金鸟合二为一的分析,进一步探讨诗人对人的本质的认知。
1、现世与永恒的抗争
诗中,斯芬克斯化身为抽象的生之诱惑与老之恐惧,向诗人提出一个严峻的课题:老年人在青年人占主导地位的世界里将何去何从。柏拉***认为诗是对现实世界的模仿,亚里士多德在《诗论》当中深表赞同,叶芝自己也曾说:“作为一个老人,我试***记录我的灵魂状况,现在正是时候。我已将我的体会写进了《驶向拜占庭》一诗中。” ①因此诗中老人的困境也正是诗人自身面临的难题,同时也是整个人类群体的困境。
那么,诗人所面临的是怎样一种困境呢?诗人在开篇便对变幻无常的人生发出无奈的感叹“那不是老年人的国度”, 在此诗人设一悬念,引起读者好奇,这是怎样的国度,在这种情况下老人该何去何从,进而为引出全诗的主题作张本。诗人在感叹过后对自己所在的国度进行了细致的描述,恋爱的青年、歌唱的鸟儿,无一不显示生命的美好,然而在诗人的眼中,这也不过是垂死的一代,拥挤的大马哈鱼、马鲛鱼纵然繁殖力强,也难逃自然法则的制约。所有美好的、蓬勃的生命力终究要屈服于宇宙的不可抗力,短暂的生命在经历刹那繁华后终归于尽。然而,宇宙间的生灵显然并没有意识到生命的短暂与虚无,依然“沉溺于那感官的音乐” 并且“个个都疏忽万古长青的理性的纪念物。”对现世尘俗短暂的享乐的沉迷使得他们难以到达永恒的艺术的乐园。与之相对的是老年人,老年人因其衰老被剥夺了一切感官享乐,并被青年人遗忘,逐渐与这个充满生命力的自然界脱离。面对此种情状,诗人为自己的无力深感悲哀,将自己比作无能的废物,穿着破衫烂衣的稻草人,灵魂被禁锢在腐朽的肉体中迫切要求展翅飞翔放声高歌。
由此可见,诗人在面对生之诱惑与老之恐惧时,将对外界感官享受的渴求转化为内在精神的关注,对自己进行了新的探求——灵肉分离的探寻。然而在这个世俗的环境中,灵魂缺乏神圣的指引难以***挣脱肉体的桎梏“可是没有教唱的学校,而只有研究纪念物上记载的它的辉煌。” 显然这并不是一个适合灵魂栖息的居所,因此与其说是这个国度遗弃了老人,不如说是老人自动的舍弃了这个充满了浮华和骚动的现世世界。
2、自我救赎之旅
斯芬克斯之谜中,人类的成长在生理上经历了从幼稚到成熟,这是一个时间意义上的旅程;在心理上经历了从无知到有知,这是一个融合了时间与空间的旅程。诗人作为一位老人,身体各项机能业已衰退,在人生的旅途中生命即将走向终结,而诗人却决意在一个不适宜旅行的年纪踏上征程。在《俄狄浦斯王》中,俄狄浦斯因为没有深刻意识到自己,最终通过自挖双目并且自我放逐的方式进行赎罪。在《驶向拜占庭》中,诗人则通过自我放逐的方式探寻自我。诗人决心离开象征着世俗生活的王国,远渡重洋驶向象征着不朽的艺术殿堂——拜占庭。
诗人选择大海作为从现世的物质世界通往永恒精神世界的必经途径,这既是由诗人所处的国度与拜占庭的地理位置决定的,也是因为在英诗中,大海具有丰富的象征意义。在古代,人类由于生产力低下,科技不发达,对超出自己认知能力的强大的未知事物经常心怀敬畏。大不列颠群岛因其地理位置,与大海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大海因其神秘莫测,力量强大,自然也就成为古盎格鲁——撒克逊人顶礼膜拜的对象。此外大海还被认为是人类获得智慧, 认识真理, 探寻精神救赎, 从而最终回归上帝的必经之途。在《驶向拜占庭》中,大海的意象含蕴就不言而喻了。大海另一端连接的拜占庭,即现在的伊斯坦布尔,在历史上曾经是东罗马帝国的都城和东正教的圣地,它的艺术充满了精神的象征主义。成熟时期的拜占庭艺术融入了基督教精神与东方的神秘主义精神,其壁画艺术呈现出来的是灵魂与肉体的分离,人物的三维空间表现已为精神力量所替代。而叶芝一生都对神秘主义和唯灵论有浓厚的兴趣,他认为拜占庭是融合了东方文明与西方文明、古典文明和基督教文明的地方,拥有最高的艺术成就,是个文化圣地。因此通往圣地拜占庭的旅途也就是一个探寻精神救赎,达到灵魂不朽的过程。费尔巴哈认为人的本质不是纯粹内在的东西,要通过外在参照物表现出来。“没有了对象,人就成了无”。在他看来“宗教是人之最初的,并且间接的自我意识”,②他甚至断言人对上帝的敬畏与膜拜实质上是对自己的人的本质的敬畏与膜拜。③叶芝对艺术的追求可以说是诗人对自己身为人的理想本质的肯定,即理性的、精神的、不朽的。诗人远渡重洋去往拜占庭,心灵在航行中得以净化,又在拜占庭经受了火的洗礼与圣贤歌唱的导引,腐朽的肉体被焚烧殆尽,最终实现灵魂与肉体的彻底分离,凭借理性,超越了现象世界,到达了艺术的殿堂,接近了他身为人的本质。
3、鸟的意象
在斯芬克斯的谜语中,人到老年有三条腿,其中隐喻第三条腿的拐杖,可外延为人类智慧的结晶,在驶向拜占庭中,诗人运用金鸟这一意象,诠释了精神与物质、现世与永恒、理性与感性的完美结合。这是诗人对人生和艺术进行严肃思辨后得出的结论。
诗人对人生和艺术的思考在诗中以鸟的不同形态体现出来。不同时期鸟的形态变化表明了诗人已超脱了对物质享受的追求转而为永恒的艺术服务,这是诗人人生感悟的质的飞跃。青年时的鸟享受着感官的愉悦在树上“正从事他们的歌唱”;老年时的鸟以稻草人的形象出现,却是在用灵魂吟唱“灵魂拍手作歌”;而到达拜占庭,实现灵魂与肉体的脱离后,诗人“就镶在金树枝上歌唱,一切过去、现在和未来的事情,给拜占庭的贵族和夫人听。”诗人曾享受过感官的愉悦,在因年老而被剥夺这一特权之后,转为对人生和艺术深刻的思索,对人生和艺术的理解得到进一步的升华,及至最后诗人已超脱了俗世的轮回与苦难,与永恒艺术融为一体,成为一个先知一样的存在。然而,诗人的超脱不是放任自由的超脱,灵魂的自由并非全然没有依附。从肉体的藩篱中挣脱出来的灵魂在灰烬中螺旋上升得到高度净化,却依然要寻求某种物体取得形状。雪莱《为诗辩护》(The Defense of Poetry)中写道,“诗人就是夜莺,栖息在黑暗中,用美妙的歌喉唱歌来慰藉自己的寂寞。”④诗人摒弃了一切自然物体作为他的灵魂依附,选择了一只经过千锤百炼的金鸟作为灵魂的容器,这与他经过圣火洗礼的灵魂是相得益彰的。
索伦·克尔凯郭尔认为感官性艺术使人们耽于感官的享乐,精神性艺术使人们陷于理性的精致化游戏中难以自拔,它们分开来都不能真正有助于人们体悟存在,达到极致的精神境界。⑤诗中第一节出现的世俗的鸟以及最后一节出现的纯理性的金鸟单独都不能将人生与艺术完美地结合在一起,唯有融入诗人的灵魂,为冰冷无生气的金鸟注入感情才能做到这一点。叶芝的金鸟不再是斯芬克斯那样理性与感性的***体,而是诗人在消除了异己力量(现世世界的诱惑与威胁)后对人的本质的精粹提炼,可以说是对斯芬克斯关于“人的问题”的回答:理性与感性、精神与物质、现世与永恒的统一。
因此,死亡的仅仅是人的肉体,而不是人的灵魂。金鸟成为了不灭灵魂的理想容器为永恒的艺术服务。
4、结语
斯芬克斯之谜,揭示出世间最大奥秘就是人。人类在现实生活中不断面对各种生存矛盾和生存困境,人类只有不惜以自身为代价, 前仆后继地执着追寻, 方才有望最终揭开这一奥秘。在《驶向拜占庭》中,诗人面对摆在自己眼前的斯芬克斯难题,对自己及其所处的环境进行了严肃的思考,进而踏上了自我救赎之旅,在经历了圣火的洗礼之后,其灵魂与代表着最高艺术形式的金鸟完美的融合在一起。因此,叶芝的这首诗是对人生与艺术的辩证关系的解读,也从侧面回答了他对如何认识自己这个永恒的哲学命题的理解与认知,即理性与感性、精神与物质、现世与永恒的统一,纯粹的灵魂应为永恒的艺术服务。
[注释]
①Jeffares, Alexander Norman, A Commentary on the Collected Poems of W.B. Yeats (Stanford: Stanford University Press 1968) p. 217。
②费尔巴哈.费尔巴哈哲学著作选集. 荣振华等译〔下卷〕[M].北京:商务印书馆,1984,p. 29。
③同上书。
④雪莱. 诗辨. 伍蠡甫译 [M].北京:商务印书馆,1986。
⑤汉内·马里诺﹒克尔凯郭尔 [M].北京:生活.读书.新知三联书店,2006。
[参考文献]
[1]柏拉***. 理想国. [M].北京:中央编译出版社,2008。
[2]朱光潜. 文艺心理学 [M].桂林:漓江出版社,2011。
[3]朱光潜.诗论[M].合肥:安徽教育出版社,1987。
(作者单位:天津工业大学外国语学院,天津 30038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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