并不宽敞的教室内,几个男生正聚精会神地玩着“三国杀”,四周的观战者将他们团团围住,不时手舞足蹈地支上几招,吼声豪迈;女生们则零零散散地聚在一起,谈论着暑假里观看的韩国偶像剧。
刘昭阳看着他们,心里止不住地感叹:太倒霉了,太倒霉了……
是啊,太倒霉了。都说天道酬勤,是金子总会发光。可尖子生刘昭阳却在考场上意外败北,来到了这个乱糟糟的复读班。
咦,不行,不行,怎么又开始胡思乱想了。不是要一切向前看吗?刘昭阳狠狠地掐了自己一下,努力拉回思绪,环顾着桌椅码放得歪歪扭扭的教室,想找个合适的座位。
教室后排,一个戴眼镜的男生正捧着书安静地阅读,嘴角还挂着一抹沉醉的笑。刘昭阳心里一动,惺惺惜惺惺的感觉让他不由自主地走了过去:“同学,你好!我能不能坐……”
“请坐,请坐,我边上没人。”男生文雅地朝他笑笑。
可刘昭阳却怎么也笑不出来,因为他清楚地看到,男孩手中仔细钻研的“宝书”竟然是本破旧的《机器猫》,皱巴巴的封皮上歪歪扭扭地写了三个血红的大字:李莫莫。
“班长达人”刘昭阳毫无悬念地成为了复读班的班长。可对于班里这些对学习极其冷漠的同学,他这个班长真是一点威信也没有。另外,李莫莫这个过分开朗的极品同桌也让他颇为不爽。
就说今天午休吧,李莫莫以5个不同的理由分别向班里的五位同学借了几毛钱。之后,他双手合十,可怜兮兮地对每个人说:“请别告诉别人,好丢人的,明天立马还。”当然,这么点钱,自然也没人叫他还。谁知,这正好中了李莫莫的“奸计”――自己不掏一分钱就能获得一袋免费的麻辣锅巴。
看着一脸得意的李莫莫,刘昭阳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这家伙太可恶了,居然靠这个方法骗白食。
“你别生气呀,远亲不如近邻,咱俩是同桌,也算是好哥们了,不然我才不告诉你这背后的玄机呢。”李莫莫讨好地说,“况且我这么做是有原因的――我这是在练演技呢。”
刘昭阳不屑地嗤笑一声。
“真的,我不骗你。我可是个有追求的人,当话剧演员就是我的终极梦想。”李莫莫真诚地说,“这样吧,今天放学,你跟我去我们戏剧社看看,让你这个书呆子也开开眼界。哦,当然,我下次再也不搞恶作剧了。”
“哼,你终于承认了……”
也许是出于好奇,也许是出于怀疑,从不在“无意义的琐事”上浪费时间的刘昭阳第一次放学后没有直接回家,而是来到了艺术学校的小剧场。
昏暗的舞台上,李莫莫和几个艺校的学生正在排演莎士比亚的名剧《李尔王》,饱含感情的独白随着跌宕起伏的剧情在空旷的剧场中回荡。刘昭阳不禁呆住了。真没想到,语文课上连默写五言绝句都频频出错的李莫莫竟能熟练地记住如此复杂的大段台词;平日里懒懒散散的他,居然也有如此执着认真的一面。
华灯初上,鹅黄的灯光给整条古朴的街道都抹上了一层温暖的颜色。夜空中闪动的繁星更是给宁谧的气氛增添了无尽的安详。李莫莫轻轻哼着歌,和刘昭阳一起走在回家的路上。或许是受环境的感染,刘昭阳突然对这个看起来轻轻松松的男生有了一种莫名的亲近感,他敢肯定,这个在舞台上激情四溢的男生跟班里那些对什么都毫无兴趣,只会想办法和老师作对的学生们不一样。
“李莫莫。”眼看两人就要分手道别,刘昭阳突然鼓起勇气叫住了他,“其实,我觉得……你只要把背台词的热情放一半在学习上,比如背古文上,一切都会不一样的。学习,也是件快乐的事情呢。”
“啊――”李莫莫惊奇地瞪大了眼,脸腾地红了。从小到大,类似的话不是没听过,且都是长辈们的咆哮版。可从同龄人那里听到,还真是第一次。
“哦,明天见!”
李莫莫愣愣地看着刘昭阳逐渐跑远的背影,一种从未有过的羞耻感倏地涌上心头。回到家,李莫莫本想接着打昨天的游戏,可心里忽然觉得空空的,叹了口气,掏出了那本崭新的《必背古诗词》,轻声诵读起来。他惊奇地发现,这些句子写得还挺美。
可惜的是,李莫莫的“突然勤奋”还没坚持半个月,老毛病就又犯了。数学课上,他双眼看似盯着黑板,目光却十分空洞,数学老师干脆让他站着听讲;语文课上,他读课文时老是串行,气得语文老师直喊“成心捣乱”,罚他抄写课文三遍。刘昭阳看着李莫莫在哄笑声中一点点低下头,不禁有些担心。
“李莫莫去年偷偷报考艺校,被他父亲发现了,没考成。大概从那时候起,他就开始跟家里赌气。他爸爸就是话剧演员,现在剧团不景气,哪个家长愿意让孩子将来吃苦?艺考就像千***万马过独木桥,成功的没几个。家长也是好意,这两天又赶上艺校报名,所以……昭阳,你是班长,又和李莫莫是同桌,帮老师去劝劝吧。”
想着老班说的话,回忆起李莫莫在台上的全情投入,刘昭阳顿时感到左右为难。
“昭阳,你先回家吧。我抄完就走。”李莫莫说。
“莫莫,我……”
李莫莫面无表情地抬起头,叹了口气:“老班都跟你说了吧!”
刘昭阳尴尬地点点头,坦率地说:“你爸爸也是好意,怕你考不上,心里难受。”
“昭阳,其实经过这一个多月和艺校学长们的练习,我也知道了自己差得蛮多的。我不该和父母赌气,挺后悔的。”李莫莫说着,泪水簌簌地落了下来,“可我就是觉得不甘心。从小到大,我一直喜欢话剧,一直盼望着能有个机会一试身手,可爸爸却总怕我丧志。社团只能偷偷参加,演出更是严禁参与。每次,我看到团员们在联欢会上表演都羡慕得不行。我之所以想参加艺考,就是想争取到一个展示自己的机会,即使是失败,我也不在乎。”
刘昭阳到现在都不明白一向循规蹈矩的自己,怎么会有勇气大中午偷偷溜出学校跑到艺校替李莫莫报名,怎么会突然甩掉对差等生的有色眼镜,在李莫莫排练完后,耐心地给他一步步归纳讲解各种数学题。看着李莫莫的成绩小有回升,戏也越演越好,他分明感到,一种叫做“正能量”东西正悄然灌满他俩的心田。
艺考那天,刘昭阳破天荒地陪着李莫莫逃了课,目送他进入考场,心里默默地祝福着。
不为成为名演员,甚至不为考上艺校,只为了能够让自己的梦想,对戏剧的热爱和努力得到他人的理解、认同和尊重。这大概是世界上最朴素的愿望吧,为什么不能得到满足呢?这样想着,刘昭阳心中的不安逐渐散去。
然而,让刘昭阳担心的事情还是发生了。
无论怎样解释,他和李莫莫违反校纪的事实都不容更改。面对暴跳如雷的老班,他俩只得各自写了一份长长的检查。李莫莫眼中写满愧色,刘昭阳只是安慰地笑笑。
看到老师面前的红人受到了批评,班里那些平时总受刘昭阳管制的调皮鬼一下子乐开了花。李莫莫却仿佛换了个人似的,话少了,恶作剧也没有了,课桌里的漫画书也换成了各种练习簿。
可意外的发生总让人猝不及防。
午休过后,刘昭阳刚要走进教室里,刺耳的议论声就一丝丝地钻进他的耳朵。
“我告诉你们吧,别看刘昭阳一副清高样儿,他才是咱们班最虚伪的人。他学习那么好,却到这里复读,你们不觉得可疑吗?”“乌鸦嘴”刘兴神秘地说,“我告诉你们吧,刘昭阳本来可以保送的,结果他在保送考试时作弊了,用手机短信传答案。据说是受了刺激,考试也没发挥好。”
“不会吧?他看着挺正直的。”
“我死***和他一个考场,亲眼看见的。自己想出来的答案哪有现成的靠谱。弄巧成拙,活该!要我说,刘昭阳带着李莫莫逃课肯定不是帮他实现梦想,分明是想看李莫莫的笑……”
刘昭阳猛地推开门,议论声戛然而止。刘兴满不在乎地笑了一声,冲几个男生一招手,抱着篮球嬉笑着走出教室。刘昭阳颤抖地走向座位,心底的冰冷渐渐散布全身,考场上那令人窒息的场景又一次不受控地冲进他的大脑。
5分钟,多么短暂的时光。可三年的辛苦努力就在距离考试结束仅仅5分钟时被击得粉碎。那是最后一门考试,提前20分钟答完的他正在做最后的检查。忽然,手机短信的滴答声激起一片哗然。还没等他反应过来,老爸的手机已经变魔术般地出现在了监考老师的手中,而老师的另一手还死死抓着他本来搭在椅背上的夹克衫――老爸的!
刘昭阳吓得张大了嘴,麻木的感觉顺着脚尖一点点爬遍全身,可凌乱的思绪还是逐渐连成了一条线:早上,来考场时突然赶上下雨,老爸怕他冻病,就把自己的外套给了他,可粗心的老爸却忘了把手机掏出去……
长久以来,考场上的意外已像一颗毒瘤一样深深嵌在刘昭阳的身体里。他冲到座位上,胡乱收起文具,抓起背包,逃似的离开了学校。
一连几天,刘昭阳都没有去学校。虽然老班打来电话不断地安慰他,还代表全班向他道了歉,可刘昭阳还是感到内心不安。自从事情被传开,总是以好哥们自诩的李莫莫居然连个电话都没打来,他一下子感到很失落。
下午刚睡醒,妈妈就走了进来,递给刘昭阳一个塑料袋,说是李莫莫放在门口的。
刘昭阳连忙打开塑料袋,里面有一张试卷,一个笔记本,还有一张粉色便笺,上面整齐地写着:“卷子是今天的作业,身体好些的话就做做看吧。写完了交给阿姨,我明天早上来你家取。这几天的笔记我已经整理好了,好好看看哦。PS:你总说我字写得差,这本笔记我可是整理了好久呢。够整齐吧?嘿嘿。”
刘昭阳心里一热,李莫莫带着坏笑的面孔仿佛近在眼前。
接下来的日子里,李莫莫仿佛知道刘昭阳不好意思见人的小心思似的,总会先将作业交给刘昭阳的妈妈,第二天一大早再来取,每次还不忘塞进一张纸条。
“今天的数学测验我居然得了70分,有大进步呢!”
“作文课的话题是‘友情’,我可把你大大夸奖了一番呢,你也夸夸我吧!”
“病还没好吗?不要让大家都觉得你是林妹妹啊!”
“刘昭阳,本尊代表全班命令你早日归位,整理班务,不得!”
“知道我为什么这么努力读书吗?其实,从你陪我去艺考时我就决定了,不管结果如何,我都要追上你,跟紧你,陪你一起走上考场。”
温暖的感觉一点点注入刘昭阳的心里,舒缓,放松,还有点按捺不住的小兴奋。他不禁露齿而笑,晃晃脑袋,伸了个懒腰,仿佛冬眠太久的小兽嗅到了春天的味道。窗外,夕阳的余光还没有彻底消失在天际,月亮朦胧的影子却已在空中若隐若现。刘昭阳认真地收拾着文具,准备好课本,心想:明天一定要起个大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