凡是遥远的地方,对我们都有一种诱惑,不是诱惑于美丽,就是诱惑于传说,即使远方的风景,并不尽人意,我们也无需在乎,因为这实在是一个迷人的错。
——汪国真《旅行》
情定梦中
前不久,和好友在网上闲聊,期间她无不叹息地和我说:“看着你拍的那些照片,我好想再去一次凤凰。”当日的自己不置可否,只是轻点鼠标,随性地敲击几下键盘,不知不觉中又来到了当时居住的客栈的网页,又看到了客栈老板拍摄的那一幅作品。
那是一位妙龄女郎,在沱江著名的跳岩上、于一片晨曦之中惬意地伸展着自己的身姿。她轻闭的双眼、她不施粉黛仍美丽的素颜、她舒展开修长的双臂、她窈窕的身影,在湘西薄雾的笼罩下,被金色朝阳镀上了一层圣洁而又神秘的色彩。远处默默而立的青山,与之相依偎的古朴简洁的吊脚楼,脚下缓缓归去的沱江水……明明一幅静态的画面,却仿若放电影一般,镜头由远及近的拉回、拉回,最后定格在了这一如诗如画的山水之间。明明之间,又好似有辽远空灵的歌声在回荡,如涟漪一般、一圈一圈地荡开去,轻轻荡在黎明时的凤凰古镇中,轻轻荡入我的心间。
或许是每一个华夏子孙心中某个隐秘的角落都有一个不可圆满的古镇情节,也或许是这一幅作品激起了我对古镇最大的向往。之后的自己疯狂地收集凤凰的旅游攻略,像最虔诚的教徒要去膜拜心中神圣的圣地一般,想用心摸索那里的每一个角落。联系客栈、订票,背上匆忙收拾背包,拔下刚充满电的手机相机,尔后就是义无反顾地踏上了开往远方的列车。
沈从文曾经这样描述凤凰:“若从一百年前某种较旧一点的地***上寻找,当可有黔北、川东、湘西一处极偏僻的角隅上,发现一个名为“镇竿”的小点,那里同别的小点一样,事实上应当有一个城市,在那城市里,安顿下三五千人口……”这便揭开了凤凰神秘的面纱。
风雨边城
一路的风尘仆仆,很快便在古朴湘西中被碎了一地的灿烂阳光给扫除干净。还清晰的记得初到古城时那让人眼前一亮的惊艳,那依山傍水的古朴吊脚楼,在悠悠白云的映衬下,我好似能看到时光印刻出的丝丝痕迹,一笔一划间,尽显人文之美;我甚至都能嗅到一股岁月沉淀的芬芳,夹带着古木的清香,是那样的让人陶醉。在桥上远眺,沱江就像一条上好的柔软丝绸,以最优美之姿,静静的卧在那里,偶尔微风扫过,波光粼粼中,轻轻荡漾开去,隐隐倒映着江边三三两两悠哉散步的人儿,倒映着街边穿着民族服装的商贩,竟是一派最为和谐的天上人间。
我本是随心之人,在一座古色古香的吊脚楼中,坐看远处青岚、笑对云卷云舒,吃一碗湖南特有的凉粉,静赏碧色江水中倒映着的墨瓦白墙与群山翘楚,竟也飘飘然、恨不能有“羽化而登仙”之势。我终是醉了,醉心于这一方天地之中。
不知是景色绝美的凤凰成就了沈老,还是那一部清新雅致的《边城》成就了凤凰。好像很早以前,“风雨边城”这个听起来就带有浓浓韵味的词语就与这座遗世而***的古城画上了等号。记得书中质朴慈爱的老艄公吗?他有着对孙女最简单最温暖的呵护,就好似这山这水这人情,深深浸着泥土的清新,带出一阵阵原始却又真实的感触。怀揣着这一份悸动,在沱江艄公的号子声中,我曾踏上了一叶扁舟。说是扁舟,其实不然,在窄窄的沱江中,确乎不算小。顺着微微湍急的流水,一路顺游而下,长篙轻轻一撑,便划开绿水,将这透明而又神奇的精灵变幻出几朵奇丽的小花,伴随着无数细微的水珠,跳跃间,是满目清凉的笑意;竟好似徐志摩唯美的诗篇:“寻梦?撑一支长篙,向青草更青处漫溯……”指尖不甘寂寞,刚往水中伸去,便被一股沁人心脾的凉意包围,粼粼微波在指边舞蹈,阳光是跳跃的音符,微风是无声的天籁。
我想,古城真正的美应该是在最柔美的水中才能体味的。于轻舟之上,于蜿蜒江中,看两岸风景缓缓变幻,毋须用苛刻的审美去判断什么,沿途只需要带着自己最闲适的心情,什么也不想,什么也不问,只是单纯仰头看晴天白云,俯身窥清澈江底。闭上眼让清风拂面,阳光洗礼,静听桨声,笑看舟影,让自己放空在湘西这一片大好山水中,让灵魂回归最原始的纯净。
那几天一路走走停停:我在清澈的沱江边漫过步,我在人来人往的跳岩上留过念,我踏过古老的青石板,我抚过已有青苔的破碎的老墙。那清晨在沱江边浣衣的姑娘的倩影还在相机里,还有盛装打扮的苗家阿妹,还有仿若触手可及的湛蓝的天空。那是一方绝妙山水,那是一土精巧桃源。我想,也唯有如此风光能成就伟大却又淡然的沈老,也唯有如此风光能塑造纯净灵动的翠翠、长久流芳的《边城》。
凤凰羽飞,是脱俗与惊艳并存的柔之美,而苗寨,在我心中却是集结着力与野性的刚之美。
野性苗寨
初到苗寨,便被独特的进寨习俗给吸引住了:和苗家阿妹对歌,还要喝酒。导游是个热情的苗家姑娘,和我们介绍这些风俗时眉飞色舞的青春面庞在阳光的照耀下分外好看。她的声音甜美,唱起山歌时却带着几分俊逸的潇洒,嘹亮的歌声在天地间辗转,携几只飞鸟,带几阵花香,有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魅力;虽不能说是顶好听,但在那一刻,却以一种毫不扭捏的大家姿态真真正正的打动了我们在场的所有人。
苗家酒很有意思,有清冽可口的米酒,也有浓烈香醇的白酒。寨里的人儿喝起酒来也分外大气,恭敬又不卑谦的举起一杯烈酒,冲着你轻点一下头,仰起就是一饮而下,那姿态,那神情,颇有几番武侠小说中江湖儿女的意气风发,谈笑间,纵情山水,又快意江湖。
在我看来,舞蹈是最具灵气的表演,它动员着全身每一寸,在音乐这个精灵的陪伴下,将自己融成最华美的篇章。动,则气贯长虹,静,则无欲则刚。那是肢体与思想的高度结合,舞动间,让人眼花缭乱却又赏心悦目,让人不住称奇却也心满意足。
当密集的鼓点响起,湘西健壮的小伙便一跃而出,踏着节拍,用强健的肢体向我们描述着一幕幕苗家古老又青春的故事。他们的舞蹈说不上完美,却在悠悠苍穹之下,唱出一首关于力与美的赞歌。挥汗如雨,肌肉紧绷,时不时伴随着音乐的定焦发出一声雄健的低吼,一切的一切他们都摒除在外,这尘世纷纷扰扰,也唯看见自己最忘情的舞蹈。那鼓点愈演愈烈,那舞愈跳愈快,伴随着阵阵欢呼,最后一个定格,留给我们的,是幽幽韵味,与无数欢喜与钦佩。
山水再美,也要有美食相衬。当一盘盘香气四溢的美味端上桌时,那可不仅仅是视觉的冲击,更是味觉的互动。凤凰美食主要以酸、辣为主,还未入口,便被一阵阵扑鼻的香气勾得食欲大振,那就更别说辣椒点缀下的鲜艳色彩了。血粑鸭子,是凤凰乃至湘西最具特色的地方菜之一,既有鸭肉的甘甜味美,又有血粑的清香软糯,吃起来口感香浓,实在让人赞不绝口。若怕辣,那就再喝一碗冰冰的凉粉,滑腻的口感配上红糖的甜、陈醋的酸、芝麻的香,那滋味顺着喉咙一路向下,所到之处都是一股极致的清凉,实在沁人心脾,让人忍不住大呼过瘾!
有人说,世界上有三个凤凰:一个在湘西,一个在沈从文的笔下,而第三个则在黄永玉的画里。当这个被新西兰著名作家路易艾黎称赞为中国最美丽的小城真正与我亲密接触时,又似乎带了点不同的色彩。
几分遗憾
入夜,我很喜欢一个人走走。夜里的凤凰是灯火辉煌的不夜城:无数霓虹点缀,自大桥远眺,那沿江而走的小城就似一条流光溢彩的华美发带,为湘西这清秀的姑娘添上了一份别样的妩媚与诱惑。纵别具风情,但那沿江连绵开着的喧闹酒吧,那一路震耳欲聋的流行乐,商贩的大声叫卖,还有汹涌的人潮,无一不为这古韵浓浓的小城蒙上了一层世俗的浮华与纸醉金迷。
这和我想象中的不大一样。我心中的凤凰是清新温婉的小家碧玉:白日抚琴刺绣、在自家的小院摇着秋千随行而歌,晚上伴着清幽茗香细细研墨,为心爱的他红袖添香。我想象中的夜晚是宁静的,是安详的。我可以默默漫步在空无一人的江边,或是满怀虔诚地放下一只河灯、静静看它满载着我的愿望远航,或是什么也不做、只是看着洒满一身的月光任思绪翱翔。我亦可以于小巷之中,光着脚踏着平滑的青石板,轻抚残破的老墙,凝视已被磨损厉害的门槛,暗暗猜测它们的历史、它们经历的衰败与繁华。
想必是太多的人和我一样拥有着不可磨灭的古镇情节吧,不然怎会有那么多的驴友在网上声讨着浸***古镇古韵的商业化和现代化呢?眼瞅着凤凰最质朴原始的韵味在一点点流失,太多人不禁在思索:这到底是旅游业的悲哀、还是人们精神文化上的悲哀?
因为太美好所以想要努力守护,因为太缺失所以要握紧双手,因为纵情山水之间所以更想珍惜。我不想日后的人们为了圆自己一个最真的古典梦境而踏破铁鞋却无寻觅处,只得在碌碌人生中将之尘封、遗忘;我不想一方洁净的山水被世俗腐蚀,我还想看最自然的自然;我不想让那拥有最透明心灵的沈老故居被商业化与现代化浸染,我还想有这样一个让自己的心放松回到最初的地方。
沈老曾将他魂牵梦萦的故土写得如诗如画,似梦似幻,让无数的人心驰神往。不论它现在的美是否符合我们心中对于那一片净土的想像,毕竟我们想像过,追求过,爱过。就像汪国真说的那样:“即使远方的风景,并不尽人意,我们也无需在乎,因为这实在是一个迷人的错。”倘若好友再次与我聊起那张张凤凰的回忆,我会告诉她:那幅幅相片之所以美丽,是因为我们在纵情山水之间,游历了心灵中最真切的凤凰!